中美新能源贸易之争——美国国家利益超越全球气候大局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袁瑛

　　发自北京

　　与美国政府的新能源刺激计划相比，中国给予清洁能源的补贴几乎为零。如果说中国比美国发展快，这是事实，但是说中国产品出口损害了美国光伏制造业的利益，不知道钢铁工人协会是怎么计算的。

　　美国胜诉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也不排除美国政府强势，WTO屈从于美国的压力，判定美国胜诉，这样欧盟也会跟进，这就意味着气候变化谈判的彻底崩盘。

　　继钢管、轮胎等传统制造业之后，新能源正成为中美贸易争端的新导火索。2010年9月，北美最大的工会——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简称USW)向美国政府递交了长达5800页的请愿书，要求对中国对美可再生能源产品出口进行反补贴调查。该工会的会员来自采矿北源泉机械等行业，人数多达120万。10月16日，美国政府正式宣布将就中国政府是否对国内清洁能源行业提供非法补贴进行调查，即“301调查”。美国301条款是根据《1988年综合贸易与竞争法》第1301－1310节的全部内容，旨在保护美国在国际贸易中的权利，对其他扭曲贸易公平的国家进行报复。

　　对此，中国政府姿态强硬地给予了回应。本周一，南方周末邀请了发改委能源研究所副所长李俊峰、可再生能源学会风能专业委员会会长贺德馨、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梅新育解读这场中美新能源贸易之争。

　　南方周末：在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USW)5800多页的请愿书中，罗列了中国在新能源补贴、投资以及外国企业的公平待遇等方面的“五宗罪”，该如何看待这些指责？

　　李俊峰：请愿书中罗列说“中国的补贴达到了2160亿美元”，这毫无证据，中国刺激经济的“十大产业振兴计划”几乎都是传统行业。与美国政府的对新能源的刺激计划相比较，中国经济刺激计划中给予清洁能源的补贴几乎为零。

　　美国要比中国大得多，其中奥巴马的救市计划就包含五十多亿美元对清洁能源行业支持。中国政府对清洁能源的支持还大多数停留在口头上，可再生能源法规定的可再生能源基金到现在还没有建立起来，而支持可再生能源发电的资金还主要靠电力附加，是由电力消费者埋单，和财政补贴无关。

　　这里争议最大的还是中国清洁能源产品出口退税政策。实际上中美两国的税制不同，中国实行增值税政策。在实行增值税税制的国家，大多数都实行出口退税政策，因此出口退税，不应当视为一种补贴。

　　贺德馨：据我们所知，按财政部2008年的《风力发电设备产业化专项资金管理暂行办法》规定，目前仅对7家风电整机企业进行了总计1.1亿元人民币的奖励。另外，中国在其他方面的补贴，包括税收方面，或者其它方面的一些补贴，总额微乎其微。

　　南方周末：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主席认为，由于中国新能源产品的出口增加，美国工人的就业岗位大幅减少，因此疾呼“为未来而抗争”，现实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李俊峰：以光伏为例，中国光伏电池企业向美国的出口增加是一个事实，但是中国发展光伏发电产业却向美国购买了五十多亿美元的装备，占美国光伏发电装备对外出口的80%。同时中国企业购买了五十多亿美元的多晶硅材料，美国多晶硅材料的产量近两年翻了一番还要多，多提供了接近一千多个就业岗位。近年来美国光伏产品的产量也在不断增长，2009年全球光伏电池板的产量增长了35%，美国增长了近40%。如果说中国比美国发展快，这是事实，但是说中国产品出口损害了美国光伏制造业的利益，不知道钢铁工人联合会是怎么计算的。

　　贺德馨：事实胜于雄辩：2008年保定惠德风力发电向美国出口了10台1兆瓦风电机组，2009年江苏新誉风电和金风科技向美国分别出口了1台和3台1.5　兆瓦风电机组。而据GE能源集团的数据可知，目前该公司在中国有近千台1.5兆瓦机组正在运行或即将安装，在中国拥有1.3万名员工。另外，中国风电机组的一些零部件也有从美国采购的产品。到2009年，中国风电场中，累计安装的风电机组中有22.8%来自外国品牌。

　　南方周末：美国企业认为在中国尤其是新能源的招投标项目中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对此，您怎么看？

　　李俊峰：中国历次的风电特许权招标，分为价格分和技术分，技术分明显对技术是领先的外资企业有利。但是，招标中，外资企业价格不占优势，中标少或者没中标的主要因素是其价格过高。我没有看到任何标书中对国内企业产品实施价格优惠的政策。

　　我个人分析国外企业在招标中中标少主要是其市场的重心不在中国。以GE为例，其全年产量的500万千瓦左右，仅美国市场上GE就销售了400多万千瓦，占其市场市场份额的90%。GE过去几年对中国市场关注不够，不仅竞争不过中国企业，也竞争不过欧洲和印度企业。

　　贺德馨：我们没有任何设备制造商歧视条款。过去美国贸易代表向我们抱怨，说你们有70%国产化要求，这项要求我们已经在2009年取消了。

　　梅新育：中国的新能源补贴更多的是补贴在消费者身上，不是补贴生产者。至于外国企业在华招标遭受“不公待遇”，第一，中国没有加入世贸组织《政府采购协定》；第二，美国如果要中国开放政府采购市场，那么，他们拿什么利益和我们交换？没有利益交换的不叫做谈判；第三，尽管我国迄今尚未加入世贸组织《政府采购协定》，但在各地政府采购市场上已经不止一次发生招标条件按照外企情况量身定制的事件，我们更需要整治的是对外企超国民待遇和背后的灰色交易问题。

　　南方周末：这已经不是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第一次发起针对中国产品的贸易调查，在您看来，该组织此次发起针对中国新能源的调查出于何种动机？

　　梅新育：美国钢铁工业曾经在全世界独领风骚多年，但自1969年迫使日本钢铁工业“自愿限制”对美出口以来，美国钢铁贸易保护措施逐年显著增长，到2002年底，美国对钢铁产品正在实施的贸易保护措施约179项，占其所有贸易保护措施的58%，而且许多“新型”贸易保护措施也都首先应用于钢铁贸易，钢铁工业可谓美国贸易保护措施重点保护的宠儿。

　　贺德馨：美国启动对华新能源政策措施的调查，真正受损的是美国。为了实现中国政府提出的2020年节能减排的目标，中国风电场总装机容量将达到2亿千瓦左右，风电市场很大。在现代贸易中，我们应该坚持共存共赢，否则对各方都是无益的。我希望中美两国在可再生能源领域进行真诚的合作。

　　南方周末：如果调查之后美国胜诉，您认为将会给中国的太阳能、风能等相关产业带来怎样的影响？

　　李俊峰：我个人认为美国胜诉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也不排除美国政府强势，WTO屈从于美国的压力，判定美国胜诉，这样欧盟也会跟进。这就意味着气候变化谈判的彻底崩盘。因为世界各国都把发展清洁能源和提高能源效率作为减排温室气体、应对气候变化，保障能源供应安全和发展经济与脱贫重要手段。

　　如果美国政府将自己蝇头小利凌驾于世界减排温室气体、应对气候变化，保障能源供应安全和发展经济与脱贫的大局之上，这样只能是让大家认识到发达国家鼓吹气候变化只是一场闹剧。

　　梅新育：败诉会给中国新能源产业带来旷日持久的不确定性和高昂的应诉成本。一些没什么核心技术、仅仅依靠组装、又依靠出口市场的厂商会受到较大影响。

　　南方周末：美国中期选举临近，选择在这个时候提出针对中国新能源的贸易诉讼，很多人认为政治因素掺杂其中，您怎么看？

　　梅新育：2009年初我就已经提出：由于在执政的不同时期对贸易保护主义势力的需求程度不一样，奥巴马在未来的保护主义冲动可能增强。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这个预见成为现实。

　　李俊峰：美国是一个国家利益至高无上的国家，中期选举对此事件有影响，但是不能不看到美国在维护其自身利益时决心的坚定和手段的高明。我始终不相信，如果没有利益集团的支持，一个工会会拿出来5800页的调查报告。

　　南方周末：此事件的背后是一些什么样的既得利益集团在推动？

　　李俊峰：不论推手是谁，美国企业利用诉讼手段保护自己的利益是我国企业和政府应该学习的。我们在发展清洁能源问题上，美国和欧洲是我们的老师，在利用WTO规则保护自己这个问题上，他们还是我们的老师。学生在发展清洁能源问题上让老师不舒服了，我相信在利用WTO规则问题上，中国企业和政府都应该是欧美的好学生。

　　梅新育：外资企业假手母国政府发起贸易保护以遏制中国竞争对手，这种事情以前已经不止一次发生。最令人气愤的是，以前还有不止一家外资企业一边利用中国的优惠政策设厂生产，一边发起反倾销之类争端，扼杀其中国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