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水库为何长期不放水,东乌旗林水局相关负责人解释:那是乌拉盖管理区的事,而管理区直属锡林格勒盟(以下简称锡盟)管理。
原来在60年代末的动乱时期,乌拉盖水库区组建了生产建设兵团,上世纪70年代兵团撤销后,并未将相关土地归还地方政府,而是留下部分干部,成立了乌拉盖农垦局,大量招募关内农民进入草原垦荒种地,后又相继改名乌拉盖开发区、管理区等,管理区面积从最初的1万多平方公里,缩减至今天的5000多平方公里。
2004年,赶在国家正式出台《环评法》之前,乌拉盖管理区提前建成了水泥大坝的乌拉盖库区。“按《环评法》规定,水库库容面积1000万立方米以上的项目,都要报国家环保局进行环评,但这个水库提前出生,就可以免去环评这一关。”东乌旗一熟悉内情的原水利局负责人透露。
查阅乌拉盖管理区资料,发现在上世纪70年代未,被截去的乌拉盖河上游来水,主要用于管理区发展农垦和渔业;2004年改建成水泥大坝后,水库转而向附近各工矿企业供水。当年,锡盟发改委一份有关乌拉盖水库工业供水的招商文件上明确写有:
“将提供乌拉盖水库水源进行招商,计划每吨水售价0.5元,卖水利润共计1121.22万元。”
NGO“曾经草原”曾按锡盟政府已公开的招商数据进行估算,发现位于水库下游的锡林河煤化工公司,年产350万吨尿素,以每吨尿素生产需耗水18吨计,该公司一年用水就达6300万吨;再加上附近贺斯格乌拉煤矿,两期规划分别用水达到年1800万立方米、4000万立方米,“仅这两家企业的计划用水量,就已经超出了乌拉盖水库设计库容的三倍”。工业与草原争水,一目了然。
而与已经死亡的乌拉盖河类似,覆盖整个东乌旗草原的乌拉盖水系,也都先后遭遇着类似的阻截。在7条主要的内陆河上,已相继建成四座水库,截流率71.4%。
原先绕锡林浩特市而过的锡林高勒河,上世纪70年代上游建水库后,90年代末就干涸了,2000年初,这一带草原便开始刮沙尘暴。“这一块的草原也基本给毁了”,陈继群非常惋惜。如今,锡林高勒河下游的一段干涸故道,已被出租给了一家露天煤矿。平日只见满载的运煤大货车,日夜在河道里进出,烟尘四处飞腾,而层层高垒的裸露矿层,在七月初的绿色草原映衬下,像极一个个巨大而扎眼的土黄色伤疤。
对发展工业与保护草原之间的水源矛盾,东乌旗环保监察大队长乌日图并不回避。他认为,尽管发展工矿业确实会在一定时期内破坏草原,但从地方来讲,还是贡献更大。“90年代国家不让征收牧业税后,地方财政收入主要就靠工矿业支撑,它们是全旗纳税大户,至少贡献了地方GDP的60%”。
GDP的冲动显然难以遏止。2006年前后,在环保组织反对下,位于乌拉盖湿地中心区的贺斯格乌拉煤矿,被当地政府叫停。然而今年6月底,在距乌拉盖水库下游不到10公里处,北京N G O发现草原上翻开的巨大沟渠里,两根直径四五米的输水管,仍从贺斯格乌拉煤矿一直通向了水库。
驰过草场的铁路
从东乌旗继续往北的公路两侧,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厂矿企业,环保N G O查证认为,它们大多并没有经过正式环评。如今,在这些煤矿、铁矿、铅锌矿之间,一条巨龙般的铁路,又突然在草原上“开膛剖肚”疾驰而来,成为周边牧民的又一桩心病。
“看看,那两个大东西”,出东乌旗东南60公里处,望见草原上新裸出的两个巨大黄土山,陈继群很警惕。公路一侧,有施工单位中建某局的蓝色招牌,高大吊机矗立在远处。再往前,路面宽约10多米的铁路路基,如土黄长城般巍巍耸于草原之上。铁路线周边的数十公里草场内,坡上坡下,白烟滚滚,轰隆而来的,不是成吉思汗的铁骑,而是一辆辆载重大货车。
一条从乌拉盖到东乌旗的运煤铁路线,正在热火朝天修建之中,其东北向正是目前中国最美的草原———《狼图腾》故地满都宝力格草原。
6月30日清晨,乌拉盖高毕北岸额尔敦乌拉嗄查的会计格尔乐,正和妻子一道剪羊毛,剪着剪着,一只壮年大羊突然咳嗽着倒地而死。这是格尔乐家死去的第10只羊了。
“邻居家也有死羊的,只是没我家这么多。”格尔乐把羊剖开,发现羊肺全是硬块,他怀疑是从自家牧场经过的那条铁路惹的祸。今年春天,铁路附近日夜赶工,西北风一起,草原上动辄扬起白面似的烟尘,让他家不少新生羊羔瞎了眼。
这天上午,同嘎查的牧民耿登,驾着一辆牧民的草原110越野车,匆匆赶到格尔乐家。他对各家已拿到的铁路征地赔偿很不满,认为现赔偿面积只计算了铁路路基8米的宽度,而没有计算路基两侧各15米的防护区;施工单位在草原取土取石的采石场也没赔偿。“此外,赔偿金额是按一年草原的损失来计算的,可铁路修成后,被占用的草场可是年年都无法再利用了……”
东乌旗发展和改革局副局长、铁路办主任布和敖斯尔解释,赔偿是按当地草场平均每亩损失107 .1元的18倍计算的。他介绍,这条全长313公里的铁路,由沈阳铁路局投资40亿建设,其中从乌拉盖管理区的贺斯格乌拉煤矿至旗东南的海神煤矿282公里,中间从东乌旗所在的乌里亚斯太至乌尼特煤矿25公里。
这条运煤铁路线的环评,却似乎值得推敲。在内蒙古自治区环保厅环评公示里,北京的环保组织找到相关记录:这条总长300多公里的铁路,共分了四段进行申请环评,每段长度不超过100公里。“因为国家规定,超过100公里的铁路线建设,必须报国家环保部环评报批,这样就正好规避了。”
直至7月初,内蒙古环保厅官网上公示的该项目,显示状态仍为“拟批准”。
民间荒漠化治理实验
在草原上的厂矿与铁路兴盛之时,乌拉盖河至今依然沉睡。“曾经草原”经过连续6年监测表明:乌拉盖河断流之后,其下游的2千多 万亩草场已经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荒漠化侵蚀。
在原阿巴哈纳尔旗的朝克乌拉苏木,公路两侧的草场已经出现了成片裸露的沙地,不受牧民欢迎的猪毛菜和小叶荆棘,一丛丛稀稀疏疏地分布在草场上。“这两种植物牛羊都不爱吃,长了它,往往就是草原沙化的迹象”,近几年,图古日格嘎查长布仁德姆拉认为草场退化比较明显。
“以前草原上的草,通常能没过膝盖,冬天下一尺多厚的雪,雪以上还有一刀把高的草。”布仁德姆拉发现,草场的产草量与10年前已相去甚远:以往一只羊只要刨出1平方米大小的地,就足够过冬,现在每只羊要额外备上300斤草、100斤料才能过冬。(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南都网)
东乌旗草原站站长杜森云证实,拥有6000多万亩的东乌旗,无论生物多样性、产草量、草原盖度,还是单位土壤的涵水能力,目前一半草场都已出现退化,大部分属轻度退化,其中重度退化的草场几百万亩。
除草场日益沙化外,草原上原本常见的迁徙动物也渐渐消失了踪影。东乌旗原公安局副局长依巴雅尔的钥匙扣上,特意拴着一根狼骨,寓意身体健康。他记得,即使是到了上世纪80年代,这一带草原上的草很密很深,黄羊钻进去仅能露出个背。那时,旗政府每年公开招募好枪手,组织大家开大卡车打黄羊。
“一辆东风大卡坐三个人,一个开车,一个开枪,一个负责往车上拽死黄羊。黄羊群一来,漫山遍野都是,白天黄羊跑得快,打不动,但晚上手电筒强光一照,一打一个准”,依巴雅尔回忆,当年一个多小时就能打满一卡车黄羊,有时打完公家的,还要干点私活,为单位再打一小时,最后是为自己打一小时。1983-1987年期间,整整四个冬天,政府都组织打黄羊,每次出去一出门就是半个月。依巴雅尔说他现在很后悔,“黄羊没了,连草原上最甜美的白蘑菇也没了”。
10年前草原上成群结队追着黄羊撵的蒙古狼,现在更是少见。只有在最靠近蒙古国边境线一带的满都宝力格,偶尔还能见到三两只。
东乌旗草原站站长杜森云介绍,在草原退化地区,目前已实行春季休牧一个月,局部地区甚至全年禁牧,对禁牧地区,当地旗政府还要给予牧民一定的补贴。从2001年起,草原站也申请了一些荒漠化治理项目,比如采取包括飞机播草籽、搭沙障等做法帮助草原复绿,但他也承认,“相对于草原整体荒漠化趋势,治理效果不能算好。”
2006年春天,陈继群与“自然之友”合作,共同申请了一项为期两年、总项目资金70万元的荒漠化治理项目。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阿尔肖特湖,那个《狼图腾》中狼群聚歼军马群的地方。2003年前后,因为“冈干”季节河上新修一道跨河公路,公路涵洞太高,无法过水,导致10平方公里大的阿尔肖特湖迅速干涸。
从2006年5月起,“曾经草原”、“自然之友”等北京NGO 联合内蒙古农业大学师生一起,开始在阿尔肖特湖筑沙障种草。
“湖底全是盐碱滩,非常难以种活”,为了让阿尔肖特湖复绿,NGO每年夏天都要提前割芦苇,在湖底铺上密密的拦沙障,他们种过豆子、大麦,还特意寻找适应性较强的本地草———在前一年冬天,内蒙古农业大学的老师提前在乃令格勒河岸埋下苗条,待第二年春天发芽,才进行移栽。然而,效果并不明显。“满都宝力格边防武警还送来了1000棵杨树苗,但一棵都没能活下来”。现在夏天一刮风,白粉似的盐碱末仍直扑湖边牧民草场。
另一片位于乃林格勒河上游的沙化草原,面积只有2000多亩,经过治理之后则略有起色———草场如今已稍稍泛了绿意。
陈继群说,他们在满都宝力格的两个荒漠化治理实验,最终目的是为了弄明白:如果要重新治理荒漠化,人们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实验结果表明,一亩荒漠化草原的治理,其成本至少是三四百元;据此粗略估算,目前仅完全干涸的200平方公里乌拉盖高毕,其治理成本就需人民币一两个亿。
南都记者 杨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