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光，中环瑞彩科技有限公司总裁

　　 2007年，河南，由于受到长期堆放的铬渣污染，铬渣附近的土壤表面已呈现浅黄色，砖墙已经斑驳不堪，墙外的麦田也受到威胁。照片由中环瑞彩科技有限公司提供。

　　表格来源：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会同国家环境保护总局2005年编制的《铬渣污染综合整治方案》。这是迄今为止公开的全国范围内铬渣堆存情况的最新数据。堆存的铬渣共涉及19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制图：杨大昕

　　人体受铬污染的几个途径：首先是皮肤接触，会导致皮肤溃烂；其次，饮用受铬渣污染的水会导致中毒；第三，铬渣对土壤、水源造成污染后，其中的有害物质最终会富集到农作物、家禽或水产品中，通过食物链进入人体；第四，在大风扬尘天气，铬渣中的有害物质可能随风扩散，人们有吸入有毒物质的危险。

　　近日，云南省曲靖市发生铬渣污染事件，震惊全国。据央视等媒体报道，今年6月，云南曲靖陆良化工实业有限公司5000多吨剧毒工业废料铬渣，被司机非法丢弃在当地水库中，对附近居民生命财产安全造成严重威胁，珠江源头南盘江水质也存在被铬渣污染的危险。另据中新社披露，除了这批被非法倾倒的5000多吨铬渣，在陆良化工实业有限公司后门处，还有一处总量达28.84万吨的露天铬渣堆，距南盘江仅一条土路之隔。

　　据了解，云南曲靖铬渣污染事故并非个案。目前我国很多省份都存放着动辄几万、几十万吨的露天铬渣堆，不少铬渣堆位于大江大河旁边。如何妥善处理好这些铬渣，防止铬渣污染事故的再次出现，成为全社会必须严肃面对的问题。

　　日前，中国青年报记者就铬渣污染的危害性、如何清洁处理铬渣、保护水土资源安全等问题，专访了中环瑞彩科技有限公司总裁曾光。中环瑞彩科技有限公司是国内领先的铬渣无害化处理企业。就在接受记者采访前，曾光刚刚与前来咨询的云南曲靖有关人员，就堆放铬渣的后续处理问题进行了沟通。

　　六价铬具有极强腐蚀性，会对人体机能造成严重损害

　　中国青年报：铬渣是一种什么样的物质？

　　曾光：铬渣主要是指在生产铬盐过程中产生的工业废渣。它含有易溶于水的剧毒物质六价铬化合物，随着雨水冲刷或地下水浸沥，会对周边环境及水域造成严重污染。人体、动植物接触后可发生中毒、病变等严重后果。

　　中国青年报：铬渣露天堆放会对周边环境造成什么影响？污染多长时间才能消退？

　　曾光：首先，露天堆放铬渣如果遇到雨雪天气或洪水，所含的六价铬就会被溶出，可能流入河流、湖泊，或者渗入到地下水中，给周围水源造成严重污染。其次，铬渣长时间堆放后，六价铬也会侵入周边土壤，对土壤造成重度污染。如果铬渣中的六价铬渗入到周边建筑物，就会改变砖瓦等建筑材料的内部结构，使其变得酥软，一推就倒。

　　铬渣中的六价铬化合物，在自然状况下很难自行降解。只能靠大自然长时间的无限稀释，六价铬污染才会慢慢消退。

　　中国青年报：铬渣的污染半径有多大？

　　曾光：对于土壤污染而言，它的污染半径可达数公里；对于水污染而言，污染半径的大小要视当地的降雨量和与水源地的距离而定。如果当地降雨量较大，污染范围也很容易扩大，反之，污染范围则会比较小。所以，对于露天堆放的铬渣，一定要做好覆盖和防渗处理，这样能有效缩小污染范围。

　　中国青年报：铬渣污染会对人体产生哪些危害？

　　曾光：铬化合物在美国环保局优先污染物(指一些毒性强、难降解、残留时间长、在环境中分布广的污染物——编者注)名单中排名第六，是117种对人体危害极大的重度污染物之一。铬渣中的六价铬，是一种典型的吸入性或吞入性剧毒物质，具有极强腐蚀性，会对人体机能造成严重损害，六价铬还具有很强的致突变特性，会对人体产生致癌危险。

　　一般来说，人们可能从以下几个途径接触到六价铬：首先是皮肤接触，会导致皮肤溃烂，如果皮肤表面有伤口，六价铬还会通过伤口侵入人体体内；其次，饮用受铬渣污染的水，会导致中毒，对人体造成直接伤害；第三，铬渣对土壤、水源造成污染后，其中的有害物质最终会富集到农作物、家禽或水产品中，通过食物链进入人体；第四，在大风扬尘天气，铬渣中的有害物质还可能随风扩散，人们有吸入有毒物质的危险。

　　全国铬渣堆存的统计数据最新只到2005年

　　中国青年报：我国每年大约会产生多少铬渣？

　　曾光：我国生产铬盐的工艺主要有无钙焙烧和有钙焙烧两种，有钙焙烧生产1吨铬盐平均会产生2.5吨左右铬渣，无钙焙烧生产1吨铬盐平均会产生1吨左右铬渣。近几年我国铬盐年产量在30万吨左右，按照这个比例推算，每年产出的铬渣大约就有50万~70万吨。

　　中国青年报：到目前为止，我国的铬渣堆存是什么样的状况？

　　曾光：关于全国铬渣堆存的统计数据，最新的也只到2005年。据国家环保部门统计，当时全国有分布在19个省市的40个铬渣堆存点，共计堆存铬渣410多万吨。其中一些堆存点的铬渣存量高达40多万吨，部分铬渣堆存点位于大江大河边或人口密集的市区等环境敏感地区。

　　中国青年报：这些铬渣堆存点都采取有效的防护措施了吗？

　　曾光：据我了解，早期基本都没有采取相应的堆放防护措施，多数铬渣都是露天堆放。

　　中国青年报：怎么会这样？国家没有相关规定吗？

　　曾光：铬渣属于剧毒工业废料，国家对它的存放、运输、处理、防护都有非常严格的规定。2005年，发改委和国家环保总局联合出台了《铬渣污染综合整治方案》，对全国铬渣污染防治的指导思想、主要任务、时间安排等都做了比较明确的规定。国家环保总局又于2007年发布《铬渣污染治理环境保护规范(暂行)》，对铬渣的堆放、挖掘、包装、储存、解毒、综合利用等问题做出了详细规定。

　　中国青年报：既然早有明文规定，怎么还会发生像云南曲靖这样极其恶劣的事故？

　　曾光：不论是发改委、国家环保总局，还是各级政府，在防治铬污染上的态度都很明确。之所以还会发生像云南曲靖这种性质极其恶劣的事故，主要原因在于相关企业极其缺乏社会责任感，对铬渣处理程序控制不严，有时甚至为了节约成本，对铬渣处理过程能简就简。例如这次云南曲靖事故，司机在将铬渣运走后，企业根本没有后续监控，才导致司机将剧毒铬渣随意倾倒。

　　另外，很多企业不愿承担处理铬渣的责任，也与当前铬渣处理成本高有关。在欧洲，由于他们的铬盐生产工艺相对先进，铬盐产品附加值相对较高，再加上国家对企业环保责任要求很严，企业的环保投入普遍较高。一般情况下，处理1吨铬渣的成本在1000元人民币以上。对于我国企业来讲，1吨铬盐的市场价一般在16000~17000元，利润空间也就3000~5000元，这样一来，就很难要求企业花上1000多元去进行铬渣治理，企业也不愿意这样做。

　　采用循环经济思路，铬渣可以变废为宝

　　中国青年报：据说铬渣处理是一个世界性的技术难题。

　　曾光：当前世界上通行的铬渣处理方法有三种：干法、湿法和生物法。

　　“干法”是指，在立窑或者回转窑(立窑即窑筒体立置不转动，回转窑即窑筒体略带斜度卧置并能作回转运动——编者注)中，通过高温还原的方法处理铬渣。现在来看，这种处理方法有一定局限性：首先，想要完全处理好铬渣，燃烧温度一般要求在1200摄氏度以上，这个温度立窑很难实现，回转窑虽能达到，但铬渣出窑时仍会有一部分被氧化还原，处理结果不够理想。其次，用干法处理铬渣，需要建成相应的燃烧炉，一个规模稍大的燃烧炉，建设、运营成本动辄就要几千万，很不划算。干法处理铬渣需要以煤为燃料，几年前煤的价格普遍较低时，这种处理办法还可行，现在煤价持续上涨，导致干法处理铬渣的成本居高不下。

　　“生物法”是指，用生物菌种吸收铬渣中的六价铬，将其转化为无毒的三价铬。这种方法最大的缺点，就是对处理环境的温度和湿度要求非常严格，处理周期较长，处理能力较小。

　　“湿法”处理铬渣，现在通行两种做法。一种做法被称为水溶法，通过添加氯化钡来处理铬渣。早在2006年，我国就有地方尝试过这种方法，但效果并不明显，而且氯化钡本身也是一种有毒元素，可能带来新的污染。另一种做法被称为“酸溶法”，我认为，这是迄今为止发现的铬渣处理效果最好的方法。

　　中国青年报：用“酸溶法”处理铬渣的优势何在？

　　曾光：这种工艺的优势主要体现在五个方面：首先，能处理所有铬盐行业产生的含铬废料和废水；其次，它在酸性条件下对水溶及酸溶的六价铬化合物进行还原解毒，处理效果非常稳定；第三，在处理过程中能回收有毒的六价铬化合物，并将其作为化工原料，可以节约成本；第四，可以就地处理铬渣，机动性强，处理量大，能有效防止二次污染；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这种方法还能将铬渣变废为宝，制成建材做到循环利用。

　　中国青年报：用“酸溶法”处理铬渣的成本会不会很高？

　　曾光：用“酸溶法”处理铬渣能有效回收六价铬化合物，六价铬化合物当前的市场价格在每吨16000元左右，同时“酸溶法”还可降低铬渣解毒原料的消耗，这样一来，就大大降低了成本。从我们正在青海进行的铬渣处理项目来看，平均处理1吨铬渣的成本在500元左右，最高不超过550元。

　　中国青年报：铬渣还可以用来做什么？

　　曾光：还是拿我们在青海做的铬渣处理项目举例，目前我们处理的9万吨铬渣主要通过以下三个途径进行再利用：第一，用铬渣制砖。现在国家已禁止用黏土制砖，制砖原料主要是页岩。我们实践发现，解毒后达标的铬渣完全可以作为黏土的优质替代物，而且不会产生再次污染。第二，用铬渣制水泥。研究发现，含水量小于8%的铬渣可以用来制作水泥，它的添加量一般在5%~10%之间。第三，铬渣还可以用来制作超细粉(平均直径小于10微米的细粉，是一种重要的工业材料——编者注)。现在，我们正和有关单位一起研发，从铬渣中提取氧化镁。氧化镁是一种重要的耐火材料，市场价为14000~15000元一吨。如果成功，将会把铬渣的循环利用提到一个新的层次。

　　中国青年报：您认为，我国今后在铬渣污染防治中应该注意哪些事项？

　　曾光：首先，企业应该承担起责任，严肃、严谨、认真、科学地处理产生的铬渣。其次，要进一步提高铬盐生产工艺，减少铬渣排放量。在英国，已经能够实现生产1吨铬盐只产生0.8吨铬渣，我们国家在这方面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最后，要采取适当方法进行铬渣的后续治理，要采用循环经济的思路，将铬渣变废为宝，将铬盐行业从一个污染行业变为一个清洁行业，同时大幅降低铬渣处理的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