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障眼法

　　中国已经超过日本成为最大的非法象牙消费市场。

　　玻璃柜台里摆着手镯、筷子、挂坠，以及几尊佛像、笔筒。大件表面被故意做旧，显得牙皮厚重，色泽发黄。但扫了一眼牙纹，郑义(化名)知道，这些只是障眼法。

　　“只有长毛吗？短毛有没有？”按象牙市场的行话，长毛指灭绝的猛犸象，短毛则是国际公约禁贸的非洲象和亚洲象。牙纹——就像人的指纹——显示，以猛犸牙之名公开售卖的，正是来路不明的象牙。而店铺外的立柱上还贴着一张海报：“本市场内严禁进行象牙、犀牛角及其制品的交易买卖”。

　　郑义是合法象牙加工厂老板。从入行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象牙生意还有另一种存在。但是2011年11月中旬在北京程田古玩市场五层看到的景象，还是让他大吃一惊，“电梯周围那一圈的二十多家店铺，都在卖非法象牙！如果去查，能查出好几吨来！”

　　和郑义一样被震撼的，还有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简称IFAW)。IFAW从2005年开始监测中国象牙市场，经4次监测之后，他们发现黑市繁荣而猖獗。

　　2009年，广州华林国际珠宝玉器城。IFAW工作人员孙晓(化名)以送礼为名，成功说服了一名非法贩卖者。离开华林国际，穿过了几条街道又走了十几分钟后，孙晓被带到了一个居民区。贩卖者打开门后，在屋内，卧室的木柜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素牙和制成品。

　　“他们都很谨慎，”一位象牙业内人士坦承，“如果你表现得像个真心的买主，就能看到想要的。”

　　2011年，IFAW工作人员再次来到广州。他们发现情况更糟糕：在一家刚取得合法身份的象牙加工厂里，合法与非法变得模糊。工作人员索要象牙收藏证，被厂长直接回绝：“全国都是这样做的。”

　　2011年11月底，IFAW历时一个月的最新象牙市场调查报告出炉。对北京、上海、广州、福州以及福建省莆田县的158家象牙加工和销售点的抽样监测显示，在这次中国象牙市场监测中，非法企业的数量是合法企业的近2倍。

　　中国象牙黑市乱象背后是日益猖獗的走私案件。根据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简称CITES)大象交易信息系统(ETIS)的监控数据，全球非法象牙贸易案件在过去14年间剧增——从1997年时来自40个国家的约4000个记录，增加到目前77个国家和地区的1万多个案子。这其中，中国海关每年查出的象牙走私案件多达八九百件。

　　事实上，早在2005年，CITES秘书处发布的《中国国内象牙贸易监控核查》就得出结论，认为中国是对非法象牙贸易剧增最具影响力的国家。ETIS文件显示，过去十年间被查获的全球大宗象牙走私案中，有一半发生在香港、菲律宾、新加坡、台湾和越南，这些国家和地区被认为是全球非法象牙贸易中的重要中转站，而中国已经超过日本成为最大的非法象牙消费市场。

　　DNA分析技术表明，全球90%以上的走私象牙来自非洲。一根血迹未干的非洲象牙，会先由盗猎者通过南非、津巴布韦等国的非法象牙集散地，卖给非法象牙经销商。

　　藏在普通集装箱甚至是行李夹带，或者邮递的非法象牙，经非洲各国黑市辗转，最终流向亚洲和欧洲。作为亚洲最繁荣的黑市，广东和福建可能是非法象牙在中国最主要的入境口岸。也有部分非法象牙从越南、缅甸经由云南、广西入境。

　　据IFAW统计，2011年4月至9月间，在全球各地查缴的整根象牙数量达4759根，这就意味着两千多头大象遭猎杀。

　　从东南沿海登陆的走私象牙，有近一半在广东、福建和浙江三省加工，再流向北京、天津、山东、江苏等全国各主要地区。中国濒危物种进出口管理办公室(以下简称“濒管办”)一位负责人表示，非法象牙的加工、销售，主要集中在中国的发达地区和大城市，但偏远地区也有零星发现。

　　象牙及其制品价格一路走高。近三年内，象牙原料的价格翻了3至4倍。IFAW走访中的多个商贩称，2011年每公斤原料价格已从年初的1万元人民币上涨至目前的1.5至2万元人民币。广州一家合法象牙加工厂的厂长称，因原料价格暴涨，一件去年售价1.5万元的牙雕龙舟，2011年已飙升到4万元高价。

　　然而，市场却依然供不应求。IFAW等国际组织对此忧心忡忡。

　　“这是合法象牙市场掩护下的违法售卖泛滥。”IFAW亚洲地区总代表葛芮女士表示，“中国2008年获准从南部非洲四国进口的象牙，非但未能使国内非法象牙买卖趋缓，反而刺激了新的消费。”

　　62吨“金矿”，无人问津

　　几家合法企业均有被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劝捐的经历。

　　2008年11月6日，南非比勒陀利亚。当拍卖槌最终落下，中国工艺美术集团公司(以下简称“中工美”)和另三家中国合法象牙公司的赴非竞拍者，终于松了口气。自当年10月底起，中国象牙商人连续在纳米比亚、博茨瓦纳、津巴布韦和南非四国，拍得一次性库存象牙62吨。 

　　这是自1989年CITES公约禁止全球象牙贸易以来，被允许的第二次合法拍卖，也是中国第一次获得合法象牙进口配额。属于中国的62吨合法象牙入境后，以雕刻技艺著称的北京象牙雕刻厂因20年来首次进料，登上了北京几家报纸版面。

　　1990年中国加入“禁牙令”后，曾登记当年库存约为80吨，分散在各象牙企业。经过20年的库存消耗，到了2005年前后，大批象牙雕刻企业难为无米之炊，生存异常困难，这才有了对外游说并最终在2008年获得进口权一事。

　　CITES规定，库存象牙买卖双方在完成一次交易后十年内，都不得再次提出申请。这意味着，直至2017年，这62吨象牙可能是中国市场的唯一合法进口来源。

　　有悖常理的是，久旱逢甘露的场面并没有出现。2009年时，包括北京象牙雕刻厂在内，经国家林业局和工商总局认证的合法象牙加工企业已有三十多家。2009年初至今，62吨进口象牙只有一次配额式出售，原本计划第一次卖出27吨，实际只卖出了17.5吨，没卖出去的9.5吨和计划在未来几年分批出售的35吨还躺在中工美的仓库里。

　　2011年11月29日，福建、浙江等地的几家合法象牙加工厂老板对南方周末记者抱怨说，这批库存象牙“质量不好，加价加得太厉害”，只好少买。

　　CITES网站上记录，当时这批象牙的拍卖均价为每公斤157美元，按当年平均汇率6.9计算，折合人民币1083元。回到国内后，二次贸易的价格按象牙质量分级，涨到了每公斤2000到8000元不等。几家购买了配额库存的象牙企业都表示，2000元／公斤的原料质量很差，他们拿料的价格在8000到9000元／公斤，“1000元的进价卖八九千，是不是暴利？”当年，象牙原料黑市价，品相最好的走私象牙约为7000到7500元／公斤。

　　矛头首先指向了中工美。成立于1970年代的中工美是国有独资企业，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综合性工艺美术公司。它同时也是中国工艺美术协会的理事长单位。

　　2008年中工美赴非洲竞拍，是代表中国所有的合法象牙加工企业，前者与未能参与拍卖的企业签署了承诺书，承诺要“分期、分批”出售配额。

　　但两年过去了，放料仅一次。知情人士透露，在一次非正式场合上，国家林业局保护司主管野生动物贸易的一位处长曾敦促中工美放料，迄今未果。

　　不过，一位接近中工美的人士解释说，配额发放需要经过专家评审、推荐，并由林业部门审核每个企业的额度，“行政审批需要时间”。

　　审核耗时的说法并不能让企业满意。“听说今年放料的价格要涨到2万元／公斤，这算不算囤积居奇？”一家南方象牙加工企业老板质疑。

　　上述接近中工美的人士反问，合法象牙从原产国仓储、武装押运、途中运输、卫生检疫，以及派代表前往非洲参加拍卖，每一个环节都有成本，“加价是当然的”。

　　象牙金矿，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几家合法企业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他们均有被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以下简称“野保协会”)劝捐的经历。

上一页 1 2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