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行:失去野性的黄河

2012年11月13日17:32  新浪环保 微博

  雷东军文 汪永晨图

  2012年11月4日上午,“黄河十年行2012”在我们要用十年跟踪采访的小浪底移民苗德中的带领下,来到河南小浪底大坝前。此时,天空正刮着大风,我们被这股强风吹得东倒西歪,在害怕被刮进水库的恐惧中,迅速走近人类在黄河干流上建造的又一座标志性水利工程,然后赶紧逃离现场。

  我们看到,在被滔滔黄河水淹没的库区,水流已失去了奔腾的力量,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一根残留下来的指示路牌顽强地矗立在水面上,徒劳无功地试图在指示那条早已被淹没不见的道路。

  黄委会高工齐璞在“黄河十年行2010”年时,就对黄河水道的治理很有信心,他说,调水调沙在冲走泥沙的同时,也对河床起到了冲刷作用,能有效减轻地上悬河的威胁。据悉,解放后河南段河床已降低1.8米,山东段降低了1米。   

  齐璞一直都在努力推动“小水来截,大水冲沙”的治理办法,即平时蓄水栏沙后,通过调水制造洪峰来冲刷河道。“黄土暴雨、洪水泥沙,千沟万壑滚滚下!” 黄河水利科学研究院统计的数据显示,以水冲沙可将96%的泥沙冲走。2012年11月4日,站在小浪底大坝前齐璞告诉我们:小浪底水库现在的调水调沙量大概每秒有3000立方米,属于中小水量的调水调沙。现在的水量主要来自近几日泾渭河段的雨水。通过小浪底水库的调水调沙作业,库底淤泥和黄河泥沙能有效地被冲入渤海湾。

  采访中,齐璞虽对小浪底水库褒奖有加,但也指出:小浪底水库投入运用后黄河下游河道虽然发生强烈冲刷,洪水位有较大幅度的降低,平滩流量明显增大,但河槽还是难于稳定,不断出现横河斜河,造成平工出险,危及滩区和大堤防洪安全;同时,河槽宽浅也不利于小浪底水库利用洪水相机排沙入海,减少河道淤积,使黄河下游河槽不淤高。

  “现在小浪底的库容里淤积了这么多泥沙,那么,它怎么发挥排水排沙的作用呢?”现场有记者提问。同行的水电环评专家黄玉胜教授说,“遇见大洪水,小浪底进来多少水,就排多少水。这里的窄深河道发挥了排沙的作用。在6月底之前,小浪底通常会将水库里的水放出去,制造人工洪峰。”由于有了三门峡失败的前车之鉴,后人对小浪底到底能够挺多久也是忧心忡忡。

  美国最富盛名的中国问题观察家费正清,早就极为敏锐地意识到黄河这样的大河与沿岸人民那种特殊的水乳交融的关系,他在自己的著作《美国与中国》一书中写道:

  “大河泛滥平原上的生活始终是艰辛的,那里的人们依靠自然,超过依靠他们自己的主动性。‘生死在天’是中国的一句古话。在广阔的平原上,耐性的中国农民听任天气摆布,依靠天赐的阳光和雨露。他们不得不接受世代不绝的水、旱、饥、疫等天灾。这同生活在地形多样化土地上的欧洲人的命运成鲜明对比。从前生活在地中海区域或欧洲大陆的西方人,决不离开水源太远,他们只要有主动精神,总可以靠渔猎来弥补农业的不足。

  费正清在《美国与中国》一书中进一步分析道:

  “西方和东方对于人与自然有不同关系这一点,是两种文明显著差异之一。人,在西方世界居于中心地位,自然界其他东西所起的作用,是作为色彩不鲜明的背景材料,或是他们的敌手。因此西方的宗教认为神人是同形同性的,早期西方的绘画是以人物为中心的。要明白两者之间的这种鸿沟有多大,我们只要把基督教同相对而言不具人物性格的佛教比较一下,或把一幅宋代山水画同一幅意大利古画比较一下就行了。在宋代山水画里,小小的人物与巍崖相比显得非常矮小,而在意大利的古画里,自然景物只是后来添上去的背景。”

  西方国家在与大自然的抗争中,选择了一路高歌猛进的工业化道路,在一步步征服大自然的过程中,最终打败和降服了“听天由命”的农业文明代表中国。在西方工业化、科技化的潮流裹挟下,特别是打着“科学技术”、“造福人类”等漂亮的旗号,人类改造、征服大自然的速度变得越来越迅猛。

  这股潮流也让中国一步步选择了“与国际接轨”,也开始了“人定胜天”的“伟大征程”。改造和驯服黄河,不断在黄河上修建各种水利工程和大坝,也只不过是这一过程中激起的一小朵浪花而已。

  小浪底就是黄河干流三门峡以下唯一能够取得较大库容的控制性工程。它位于黄河中游最后一段峡谷的出口处,上距三门峡水库130公里,下距郑州花园口115公里,洛阳以北40公里的黄河干流上,这个水利枢纽据说是治理开发黄河的关键性工程,属国家“八五”重点项目,工程于1997年截流,2001年底竣工。

  可以说,小浪底上游的三门峡工程的失败,已经为人能不能胜天?敲响了警钟。据公开的说法是:三门峡工程的失败,主要表现在其原始设计的主要目的没有能够实现。其负面影响主要表现在:大坝抬高水位后降低了流速,加速上游淤积,从而加剧了上游渭河地区的水灾。而黄河小浪底大坝工程又是黄河三门峡工程失败后的补救,小浪底工程的设计和调度“充分”汲取了三门峡工程的经验教训。那么,小浪底和其他黄河水利工程就能避免三门峡失败的悲剧吗?

  让人遗憾的是,与一座三门峡水电工程悲剧性的命运相比较,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的命运又有多少中国人真正关心过呢?如今,被很多科技工程界人士津津乐道的是,黄河已经被成功驯服,自上世纪50年代末开始至今,它已经不再决堤泛滥。而这不决堤泛滥的代价是什么呢?是以在它身上套上了多达数十个大小水利枢纽和大坝的“枷锁”,才得以实现的。

  试想,当黄河不再泛滥、不再咆哮,当各种野生鱼类和鸟类绝迹,我们还能称呼黄河为一条自然河流吗?我们人类何时能抛除“人定胜天”的狂热迷信,让黄河回归适度的野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黄河的野性,或许就没有中华民族的今天。黄河在中国大地上蜿蜒曲折,奔腾千里,穿过青藏高原、黄土高原,挟带着滚滚黄沙,浊浪排空,在孟津冲出了最后一段峡谷,奔涌向广阔的华北平原,一分为中下两游。流经孟津县百里之长,这百里称为孟津河。早在南北朝《折杨柳歌》中就有“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婆”的名句。

  我们之所以称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是因为它孕育了五千年的灿烂文化。正是黄河历史的变迁、泛滥、冲积,才造就了华北平原广阔、平坦、肥沃的土地,为中华民族农业发展、经济繁荣提供了便利条件。如果一开始黄河就是一条温顺的人工河,中华民族的历史和文明或许就要重新改写了。

  令人惊异的是,华夏文明之光恰恰是在黄河泛滥最严重的河南流域放射出了最为耀眼的辉煌,产生了著名的仰韶文化,孕育了灿烂的商周文化。从夏商起,河南沿黄地区经济发达,在华夏文明史中,河南作为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长达2000多年,先后有20多个朝代建都或迁都于此,在整个中国发展史上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素有“得中原者得天下”的美誉。

  位于黄河中下游地区的河南,大部分地区位于黄河之南。该省自古为豫州地,居九州之中,故简称豫,别称中州、中原。该省的黄淮平原、南阳盆地等处开发历史悠久。河南渑池的仰韶彩陶文化,夏商周三朝文化及古都洛阳、开封、安阳等地的大量文物古迹表明,河南都是中华古文化的重要发祥地区。

  河南历史上还是名人辈出的地方,如政治家商鞅,医圣张仲景,文学家杜甫、韩愈,民族英雄岳飞,农民领袖陈胜等,都是中州人。该省洛阳、开封、安阳属全国七大古都之列,外加南阳、商丘,都是我国历史文化名城。鸡公山、嵩山、少林寺、洛阳龙门石窟为全国重点风景名胜区。

  当然,毋庸讳言,自西汉到新中国成立前的2000多年间,黄河共决口1500多次,其中河南占三分之二,大改道26次,有20次在河南,曾给黄河两岸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从远古时期的大禹治水,历朝历代都为治理黄河水患进行了不断探索。“黄河宁,天下平”成为沿黄人民梦寐以求的愿望。

  在《美国与中国》(第一版出版于1948年)一书中,费正清也分析了中国人治理黄河水患的努力:

  “毁林、土壤侵蚀和洪水,不断使人们要努力治水。人民共和国最近完成的一项业绩,是在这条‘害河’的广阔西部流域栽植树木并拦截支流。在以前的各个时代,中国统治者每隔一定时期,就要面临黄河洪水在华北平原上造成灾祸的既成事实,而对付这项急事则缺乏科学知识与手段。但在早期,平原遭受水灾的问题还没有需要把它排出原始沼泽的问题来得严重;为了排水以及灌溉和防洪而采用的治水技术随之而兴。这样,许多世代的劳力已经花在这块土地上,使它成为今日这种样子,有大堤护河,有纵横交叉的运河和道路,有沟渠和水井以供灌溉,有小路和偶尔残留下来的绿荫墓地把土地划分开来,而这一切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但是,历史的发展,或许早就超出了费正清的想象。特别是科技的不断进步和水力发电的需求,使得近年来人类改造和驯服黄河的步伐从来没有停止过。问题是,就在费正清出版《美国与中国》一书10年后的20世纪50年代末,到如今,黄河决堤泛滥的历史已经被终结。那么,我们至少应该问一问:我们是否需要在黄河流域建立如此密集的水电站和大坝?为了解决黄河泛滥问题,我们是不是可以从古代人修建的汉延渠、唐徕渠等相对环保生态的水利工程中吸取有价值的营养?

  “黄河十年行2011”的参与者,“黄河十年2012”路线的设计者环境地质学家杨勇20年来走遍青藏高原,2006年曾带队对黄河源进行考察。他曾经表示,对黄河当下最应反思和关注的,就是开发黄河上游的水电强势利益集团。水电集团以国家利益和带动当地经济发展为口号的开发行为,让我们看到的除了生态破坏,再就是水电开发带来的贫困,特别是沿岸原住民的生存环境越来越差。这也是我们“江河十年行”走了七年为此担忧,为此努力,希望改变的现状。小浪底是我们看到的希望吗?

  “我们酒店一年也就挣个100多万,是村里几个人合伙出资搞的股份制。”如果这句话是从一个大城市人的嘴里说出来的,我们也许会觉得平淡无奇。但是,当站在我们面前的苗德中说出这句话时,我们还是暗暗吃了一惊,心里又想起了同行的黄玉胜教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社会主义建设发展太快!”我们之所以吃惊,是因为苗德中是河南济源市坡头镇蓼坞村的一位农民,今年63岁,曾经做过这个村的村长,今年刚刚退居二线。他和村里的几名亲戚一起,于1996年在村里修建了第一个农家乐性质的三层楼酒店。要说这家酒店生意还真红火,我们这次黄河考察的队伍就住在他开的这家酒店。酒店房间的装修完全是仿照大城市商务酒店的装修设计,透出一股与时代脉搏紧密相连的气息。

  杨平花,是“黄河十年行2010”在小浪底水库边买水时认识的小浪底移民。聊天中她告诉我们卖矿泉水旺季时每天能有200多元收入,一年下来平均每天能收入30-50元。不过,一旦从小浪底库区二次搬迁到济源市后靠什么生活,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她看起来似乎没有多少抱怨。于是我们就定了她家为“黄河十年行”要跟踪十年的人家。杨平花和苗德中是亲家。

  2011年我们去杨平花家时,她已经搬到了济源的农民新村。小浪底水库景区边的卖水摊也给了儿媳妇。她说在新村也不找活儿,她就在家带孩子了。2011年她家山上的地还种着,两个儿子因为要种地,还住在山上第一次搬迁后的家。“黄河十年行2012”我们再到山上,房子和地都不能再住和再种了,拆了、平了。

  苗德中告诉我们,村里和政府签了协议,为了保护国家定的18亿亩的耕地,当地的开发商,开发地产时,开发一亩房产,就要开发一亩耕地。所以明年我们再来,他们村子第一次搬迁时山上地,就会由开发商开发出来,然后租给村里想种地的人租种。

  像苗德中这样有胆识有魄力、能及时抓住机遇搞旅游开发致富的水库移民,在中国不多,所以才有杨勇的担忧,水电移民生活的艰难不易。小浪底水库移民,或说苗德中他们的生活和那些移民的确不一样。是这里的政策好,还是这的农民精明,我们还有时间走着瞧。

  有一点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这次苗德中知道我们“黄河十年行2012”要来小浪底,是通过微博的消息了解的。而且不只是他,我们今年采访的几家要跟踪采访的农民都是在网上看我们拍到的他们家的照片的。

  苗德中算得上是一个时髦的农民,他玩微博,搜索信息。我们后来一回到北京,他就联系上了我们,询问我们离开小浪底之后的行程状况,并热情地邀请我以后再去小浪底参观旅游。最初2010年,“黄河十年行”第一次到黄河小浪底时,在大坝景区碰见了正在向游人卖矿泉水的苗德中亲家、村民杨平花,算是与他们村接上了缘分。

  与其他祖祖辈辈依靠黄河水灌溉、在土地里辛勤“刨食”的中原农民还有不同的是,苗德中这次是抓住了新时代给予自己的机会。他利用村子靠近中国著名的水利枢纽工程——黄河小浪底的有利条件,搞起了农家乐餐饮和酒店。他与其他村民因为小浪底大坝的修建而两次移民,而这个造成他们失去原有家园的大坝给他们带来了现实的回报。

  小浪底水利枢纽是一个移民20万人的浩大工程,许多像苗德中一样的水电移民,都在重新面临着命运的安排。在被安排中,移民有多大的自主权,有多少人能把握自己的命运,这正是“黄河十年行”要用十年的时间记录的。同时记录的还有,我们是否可以让我们的母亲河黄河回归一些野性?

  2012年11月4日上午11点半,我们驱车来到了郑州的花园口,这个当年曾经以决堤淹没中原而“闻名”的地点,如今变成了一个干涸的大河床,大风将河床上的黄沙刮得漫天飞舞,几艘用来供游人玩耍的游船孤零零地停靠在残存的小水池中。黄委会的高工齐璞说,这是黄河因修了小浪底后改道了。黄河的这次改道,又会给黄河带来什么呢?

  在这里,我们考察队送别了黄玉胜、齐璞两位水电专家和南方都市报记者王銮峰、经济观察报记者宋馥李,剩余的7名队员继续上路,由赵连石老师和中国科学探险杂志编辑雷东军两人轮流开车,一路马不停蹄,长途奔袭近700公里,赶往黄河入海口所在地——山东东营市。一路走的都是高速公路,在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图片编辑宋文的精准导航下,我们选择了最近的一条线路,不断变换高速公路,并且幸运的是,传闻中的风雪天气也没有出来作怪,终于在当天晚上9点半顺利抵达东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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