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进城 七成难活

2013年04月17日14:44  环境与生活杂志
一排古老的银杏树,默默地站在郑州市京襄古城遗址公园内寂静的一角。一排古老的银杏树,默默地站在郑州市京襄古城遗址公园内寂静的一角。

    近年来一些城市提出建设“森林城市”,这本没错。但个别地方为求快,大搞“大树进城”、“大树移植”,结果导致树木死亡。北京民间环保组织自然大学森林项目认为,“大树进城”是城市绿化的畸形产物,同时也破坏了森林生态系统。3月10日,本文作者和他的同事作为“自然大学”的志愿者从北京出发,在当地林业专家的带领下,走访了几个“大树进城代表作”,并在调研路上发微博,呼吁重视保护大树,得到网友广泛响应。国家林业局也于3月12日“植树节”当天,明确表明了“反对大树进城”的立场。
                                                                                 ——编者
     古人相信万物有灵,大石头或者大树往往被视为自然力量的象征。笔者记忆里,老家村里的人会为大树绑上红带子,大树下不仅是小孩嬉戏的乐园,也是村民集会议事的地方,更是自然信仰的所在。大树下往往会有一尊香炉,俗称“大树公”,虔诚的村民在路过时会向“大树公”鞠躬行礼。有的地方信仰更虔诚,每日由各家各户轮流奉祀,香火不断。或许有人会觉得这种泛灵论信仰愚昧可笑,但数千年的文明积累让古人相信人的力量有限,大自然力量难以预测掌握。

    3月10日,笔者与同事作为“自然大学”的志愿者从北京出发,到河南调研。环保组织“自然之友”河南小组(别称“绿色中原”)从2009年开始,长期关注郑州市京襄古城遗址大树园、绿博园、古树苑三个园林的“大树进城”问题。大量老树被移植到城市重点绿化项目与新建小区的楼盘,志愿者怀疑,其中甚至有古树盗采自森林保护区。

    大树被迫离开故土

    河南农业大学园艺系毕业的彭保红退休后投身环保事业,现在她是“绿色中原”团队里最关注“大树进城”的志愿者。她带领我们来到荥阳市(郑州市属县级市,位于郑州市区往西15公里)的京襄古城遗址公园,此处是古代郑国的城墙遗址。河南小组的志愿者在园区一侧,发现了皂角、朴(pò)树、银杏、女贞等上千棵名贵古树。

    根据彭保红的调查,这些大树从山里被盗采下山后,经商人收购集中在此,准备卖给郑州附近的建筑开发商。园内有些大树已被某些开发商订购,并在树干上喷上红漆,标明小区位置以供将来再次移植时识别。

    目前,志愿者已向河南省森林公安局举报,已经立案并等待调查。彭保红无奈地表示,2013年1月至今已举报三四次,森林公安局的调查尚无结果。

 北京密云县的一个村子里,一棵大树被缠上红布。这种让路于大树的“人树和谐”,让人备感珍贵。 北京密云县的一个村子里,一棵大树被缠上红布。这种让路于大树的“人树和谐”,让人备感珍贵。

   移植大树存活率仅三成

    同行的河南省林业科学研究院专家董云岚教授悲愤地指出,移植大树绿化城市的行为无知且愚昧,每棵大树在原生地都有保护生态、涵养水源等不可取代的作用,这是数百年演化来的生态平衡,大树离开原生的水土也会失去生命的平衡。

    董教授说,移植的大树存活率只有30%。事实上,“被进城”的大树很多都是靠自身的生命力在维持,大部分会在数年内枯死。“我们在城里如果看到1000棵大树存活,就意味着背后有3000多棵大树牺牲了。”彭保红激动地形容道,大树被商人“砍手断脚”后,按照10多万元到几十万元一棵的价格卖到城里,只是为了给城市“锦上添绿”。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当笔者走在这个大树转运场里,感受到的不是生命的欣荣,而是死寂的氛围,是上千棵大树在寂静地等待死去。断去手足,失去枝叶的庇护,古老的躯干已衣不蔽体,默默地承受着风雨,萧瑟的风声听起来像大树的悲鸣。待在那个犹如坟场的空间里,内心唯有不舍,感叹大树的无辜。

    近些年,环保意识逐渐抬头,催生了一股植树绿化的风潮。但轰轰烈烈的背后却是无知畸型的植树运动。

    我们来到“大树进城”的另一代表作——郑州绿博园。绿博园是在全国各地收集景观植物、移植大树做园艺景观展出的大型户外博物院。

    “银杏分布在长江流域,是中国独有的代表树种,生长在大山沟中。300年树龄的银杏如今被移植到绿博园门口,沦为站岗卫兵。”董云岚指着绿博园门口的银杏说。绿博园内高挂着电子屏幕,写着热烈庆祝绿博园刚通过认证,正式升格为“四星级观光旅游景点”。

    志愿者质疑绿博园不但没宣传正确的绿化观念,反倒为“大树进城”推波助澜,绿博园的    项目无异于伤害天然林的生态环境,绿博园内的大量古树极有可能从天然林区非法盗采而来。

 京襄古城遗址公园内一株被移植来的老树,如今已经死去,仅存功能是作洒水器支架。 京襄古城遗址公园内一株被移植来的老树,如今已经死去,仅存功能是作洒水器支架。

   上千大树多已死去

    绿色中原的前一任组长——崔晟,本职是中学音乐老师,长期关注郑州的河川与环境问题。他自嘲说,因为参与环保经常与政府“打交道”,他成为学校领导关心的“问题老师”,虽然有人投以异样眼光,却也有人默默支持,逐渐扩大了护树志愿者的队伍。

    崔老师带笔者一行到郑州市惠济区政府旁的绿化项目——“古树苑”调研。这是区政府引以为傲的“绿化政绩”。2003年,惠济区政府开始打造这座占地100多亩的“古树苑”,对外号称园区收藏了上千棵数百年的古树。10年来,崔老师每次到“古树苑”都会数数古树,根据他长期观察计算,上千棵古树大多已经死去,当年的第一批仅存8棵,现在的大部分是后来重新移植的。“河南大别山的白蜡树几乎绝种了。”崔老师抚摸着一棵800年树龄的白蜡树有感而发。移植的古树初期还能靠自己的能量维持几年生命,一旦气力耗尽,就像垂暮老人一样衰弱,病痛缠身然后死去。

    对绿色中原志愿者而言,古树苑是“善意的恶果”——人类以植树绿化、移植保护为名,实则残害大量古树。当地志愿者多次通过行动,呼吁地方政府与企业停止这种盲目的绿化运动。但是,古树进城仍然没有减速的迹象。

    古树苑对面是一处正在建设的新楼盘,主打“庄园级别墅区”概念,几棵大树萧瑟地站在等待施工的黄土上。崔老师反问:“难道这就是我们理想的社区吗?”很多人未曾了解到,理想中大树林立、绿意盎然的社区,背后竟然有这样的秘密——买房者的一部分付款,辗转到了盗采大树的商人手中。

    笔者追问:“有关单位难道不知道大树来源?”崔老师笑了,在他看来,到庄园级别墅看屋的人就像我们一样良善单纯而无知,不会去想还在施工的楼盘怎么会有这么多百年大树。

    由于环境空前恶化,各地政府正加大美化环境的力度,古树进城的运动正处于鼎沸阶段。

    以平原地形为主的河南,古树不多,那么多古树从何而来呢?崔老师透露,它们大多来自湖北,且多从保护区盗采得来。

京襄古城遗址公园内,有的大树被断去手足,失去枝叶的庇护,古老的躯干已衣不蔽体,有的只剩下树头裸露在外,透着一股死寂的氛围。  京襄古城遗址公园内,有的大树被断去手足,失去枝叶的庇护,古老的躯干已衣不蔽体,有的只剩下树头裸露在外,透着一股死寂的氛围。

    听神农耕者讲述盗林内幕

    为了弄清楚入城古树的来源,笔者一行又前往湖北神农架。神农架拥有丰富的森林资源,为当今北半球同纬度内陆地区唯一的亚热带森林生态系统,被誉为“绿色宝地”。

    在前往神农架林区的路上,笔者一行经过湖北省十堰市房县,那里是神农架的北大门,随处可见贩售大树的露天卖场。笔者3月13日抵达神农架林区木鱼镇,见到了神农架林区的护林志愿者——“神农耕者”。神农耕者不愿透露真实姓名,“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工。外面的环境太糟糕了,我不希望神农架也变得跟外面一样。”他说这话时平静自然,却让笔者心里微微一震。

    神农耕者自小在神农架林区人迹罕至的深山中成长。山上的夜微冷,他不时拨动柴火炉。我们一边烤火喝茶,一边聊着林区内盗采林木的问题。他说曾经目睹有人在深山内无人居住的区域盗木。

    “三五个人,一个晚上就可以偷走树木,名贵一点的大树不说,80~100年的树木就可以卖到5000~10000块钱。每个人分几千块。”农民收入有限,有的就只能靠盗猎盗采林木增收。

    “贵一点的都有人买,有人买就有人盗。”据他描述,盗林只有几个人做,把大树去顶,只留树根主干,连夜运送下山。一棵古树万把块钱,进了城就翻了好几番,几十万元地卖!但是,盗树的农民没有进城卖古树的胆量,就想挣点力气钱,拼一次就是外出打工一个月的工资。

    神农耕者介绍,盗猎盗林的人大多是当地熟识的面孔,有些还是亲戚朋友。“我心里很纠结啊!”他苦涩地说。

    笔者猜测,很多人也许就靠这个养家糊口,才会铤而走险。但神农耕者不以为然:“我没这样搞,我还是活得好好的!”

    “森林与生态多样性是神农架最重要的资产。毁了神农架的好山好水,谁还愿意来这儿观光旅游?”对神农耕者而言,保护刻不容缓,因为盗猎盗林的农民并不知道神农架的真正价值,伤害环境终究不会繁荣地方,而是使神农架林区的生态旅游走向衰亡。“如果能把神农架环境搞好,农民根本不用到外面打工!”

    林业部门称没时间见面

    神农耕者回想以前在山里牧羊,野生动物随处可见,而现在只能在餐厅的餐桌上看到野生动物。“你信不信,我现在打一通电话就可以叫人送上门?”他无奈地说。现在的神农架,公然盗猎盗林已经到了失控地步,钢丝套、捕兽夹和各式陷阱遍布山区。更骇人听闻的捕猎方式是以铜线接上电动车的电瓶,绑在野生动物经常出没的地方,动物碰上电线就立即被电死。

    他说,其他上山采集或盗猎的农民也经常误触电网,轻则被电晕,重则毙命。这种事情在神农架早已不是新闻,众人皆知。

    第二天,神农耕者带着笔者一行上山,一上午拆除的钢丝套与各种捕兽陷阱就有十余个。他说,我们只走了一个山头,面积还不到神农架林区的1%,这种捕兽陷阱在神农架山区到处都是,路过的动物一旦被套入,便无法逃脱,有的动物甚至会把自己的肢体咬断,以求脱身。

    “只靠罚款不能解决问题!”他认为,如果不降低市场对大树的需求,就无法解决盗林问题。如果不遏制游客消费山产野味的需求,就无法让捕兽陷阱绝迹。“银子是白的,眼珠子是黑的,眼睛看到银子会发亮的。”神农耕者冒出了这么一句。

    当天,我们打电话给当地林业单位,反映在来神农架途中发现店家销售大树,以及在山上见到捕兽器,想知道林业单位对这些现象的说法。然而,电话那头回复太忙了,没时间见面。

    变了味的退耕还林

    神农架林区本是一个兼具生态保护与旅游功能的保护区。但许多私人设立的旅游景点,正在掠夺各种生态物种作为对外营业的展示项目。“竭泽而渔”的观光发展方式,正快速扼杀神农架的生态旅游前景。

    据神农耕者透露,神农架因“神农氏尝百草”的传说而得名,有脑筋动得快的人便以此为噱头,在山上滥挖野生药材,被移植的物种死去后,他们又四处收集新的野生草药补上,导致该物种植物正快速减少。

    另外,政府推动的退耕还林政策,本意是渐渐修复已开发的耕地,回到天然林状态,但政策落实到地方往往变味。各种破坏行为,正在蚕食神农架的原始森林。退耕的农地上种植了大面积的单一树种,见得最多的是茶树与板栗,还有某烟叶公司大规模种植的烟草。烤烟还需要大量砍伐木材作为燃料。然而,种植单一树种会使森林失去恢复生态的功能,违背了退耕还林政策的本意。

    神农耕者告诉我们,此行只是匆匆一瞥,连大山都还没踏进去。我们相约在网上持续交流、相互勉励。在多数人明哲保身时,少数人为了守护乡土、保护环境勇于打破沉默,他们的朴实与勇气令人敬佩。

 

(编辑:SN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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