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危级物种江豚10年后或将灭绝 须提升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江豚的末日悲歌
《法制周报》见习记者 肖婷
太阳终于冲破云层照耀整个湖面,江风不再那般萧瑟刺骨。
“我有幸见过世界上最后一只白鳍豚淇淇。”世界自然基金会(WWF)中国分会淡水项目官员赵建国吸了口气,停顿数秒,继续说道,“我们看它在水里总是悠然自得的样子,可是这个世界上就剩下它一个,再没有同类,那种孤独、恐慌……如果有一天长江江豚也面临淇淇那样的处境,我们是否还能承受一次这样的遗憾?如果有一天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人,又会怎样?”赵建国不愿再这样设想下去,堂堂一个男子汉说话间数次动容。
生活在洞庭湖边的老渔民说,近年来,看到的江豚越来越少了。用他们的土话说,要“碰点子”才能看到江豚,也就是碰运气的意思。
2009年和2010年,都有一头江豚在城陵矶码头附近的岸边搁浅死亡。岳阳市渔政管理站副站长唐鹤鸣每次接到信息后赶过去看到,江豚的皮肤早已腐烂,嘴角却依然保持着微笑。这一幕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如果不引起足够重视,10年后江豚将是下一个白鳍豚。”中科院水生所研究豚类的专家王克雄博士说。所以,这次考察被认为是拯救江豚的最后一次机会。
2011年1月16日,由WWF专员、中科院水生所专家、洞庭湖湿地、江豚保护有关部门负责人,以及来自北京、上海、广州、湖南近40名江豚守望者代表组成的考察队出发了。他们在洞庭湖及其相连水域进行监测,为期4天,以准确了解及掌握目前洞庭湖江豚的生存状况。《法制周报》特派记者全程参与了此次活动。
首次使用水下声纳系统监测
此时的洞庭湖,正处于枯水期,水位较低,能提高监测的准确度。在超低水位期间的江豚生存状况及其保护对策正是科考人员此次考察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
1月16日早上8点半,江风呼啸,考察船从岳阳市武警码头出发,前往东洞庭湖三江口水域。船上的考察队员们异常沉默。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
甲板最高处被临时改装成一个简易的观察台。望远镜、GPS、测距望远镜和角度盘,是野外考察的必备品。3名主观察员分布在观察台的左、中、右三个方向分别监测,观察员每半个小时轮换一次位置。富有经验的独立观察员站在后面高处,用25倍望远镜监视。除非有特别发现,比如白鳍豚,否则任何非当值人员不得向当值人员提供任何发现动物的信息和暗示。
王克雄担任此次独立观察员的职责。刚上船,他首先开启了GPS全球定位系统确定航线,这对后期数据分析至关重要,并能够鉴别考察数据真伪,否则数据将无法进行分析处理。
“这次考察我们将借助两种方法——截线抽样法,即以望远镜目测观察为主的数量及密度考察方法,和声纳系统监测法。和以往不同的是首次在洞庭湖区域使用水下声纳系统监测江豚,借此更科学地了解洞庭湖江豚的数量和分布状况。”王克雄说,在浑浊的江水中,江豚的视觉功能逐步退化,只能依靠自身高度发达的声纳系统来寻找食物和躲避障碍物,就像蝙蝠通过声波反射来确定物体的位置一样。
“江豚用肺呼吸,不时需要浮出水面换气,和生存环境相同的白鳍豚相比,江豚声信号峰值频率更高。如果即将发生大风天气,江豚的呼吸频率就会加快,露出水面很高,头部大多朝向起风的方向‘顶风’出水,渔民们把它视为‘河神’,把这种行为称为‘拜风’。”王克雄称。
真正的监测过程必须全神贯注,用王克雄的话说,“是专注的,单一的,枯燥的”,整个过程观察员不能抽烟,也不能打手机。
挖砂船、“迷魂阵”的威胁
极目之处,挖砂船星罗密布。开船的舵手不时要对两边同时并进的挖沙船迅速做出反应,从窄窄的河道中间穿插驶过。
有细心的志愿者数了一下,不足2.5公里长的湖面上就有254搜挖沙船。马达发出的轰鸣声让志愿者与专家们之间的交流变得十分艰难。
原本应是江豚赖以生存的栖息地,俨然变成了一个噪声场。
“这种噪声污染,会严重破坏江豚的声纳系统,江豚本身就视力不好,再变成一个聋子的话,后果可想而知。”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副局长蒋勇说。
船继续在湖面行驶。王克雄告诉《法制周报》记者,这会儿不会出现江豚,可以不用那么紧张地等待。
原因不言而明。这里是三江口水域,曾是江豚活动密集较大的水域,可是现在这一带沿线都布满了挖砂船,已经阻塞了河道,江豚根本没有活动的空间。
据王克雄介绍,除了挖砂作业产生的巨大噪声威胁江豚的生存之外,挖砂作业还会改变河道水文和河道形态,增加江豚生存难度,密集的挖砂作业更会阻隔不同水域江豚的迁移和交流。
上午10点左右,湖面上飘来一股刺鼻的气味,抬眼望去一家工厂的烟囱正在冒着股股浓烟。岳阳市渔政管理站副站长唐鹤鸣说,那是一家造纸厂。
三江口水域没有发现江豚的身影,科考队决定调头,开往鹿角镇水域。沿线仍然是星罗棋布的挖砂船,远远的湖边还突然多了很多竹竿,一根根竖立在湖面上。唐鹤鸣说,这些就是“迷魂阵”了,水面下布满了定置网。
据说“迷魂阵”是各地一种普遍的主要捕捞工具。唐鹤鸣说,岳阳有5520户渔民,18000多名专业捕捞渔民。一个老渔民在接受《法制周报》记者采访时说,现在洞庭湖已经没有大鱼了,都是些小鱼,就连小鱼都越来越少了。所以定置网的“网眼”也越来越小。“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东洞庭湖每年的捕捞量能达到5万吨,现在平均每年最多1.5万吨。而且以前小鱼都会放生,现在只剩下小鱼了,还怎么放?”
“这个阵就是一个迷宫,只进不出,倘若‘江猪’误闯,将被活活困死。”老渔民以他丰富的捕捞经验作出判断。他无奈地说,没有任何一个渔民会存心去伤害“江猪”。
洞庭湖的渔民们习惯地把江豚叫做“江猪”,而这种亲昵的称呼愈发让人百味杂陈。因为,人豚“争食”的局面已然形成。
据了解,鱼类资源的减少带给豚类的可能不仅是食物供应不足,还有可能通过豚类种群自身调节机制,继而降低豚类种群繁殖成功率,种群数量会急剧下降。
谁来拯救江豚
太阳终于冲破云层照耀整个湖面,江风不再那般萧瑟刺骨。王克雄说,“天气暖和起来了,又是枯水期,江豚不能在水里呆很久,经常成双成对出现,露面的机会还是比较大。”
大家耐心地等待着江豚的出现。闲暇,记者向唐鹤鸣打听有关江豚和渔民之间的故事,然而最后的一个故事似乎都停留在了七八年前。2003年,一个叫何大明的老渔民在洞庭湖六门闸发现过一对被困江豚,立即向渔政部门报告,并合力救出两头江豚,让其回归长江。
“这对江豚可能是‘母子’关系,嬉戏时不慎被困进一个闸坑里”。唐鹤鸣说,由于雌江豚是一种母性极强的动物,有明显的保护、帮助幼仔的行为,如果幼仔不幸被困,雌江豚往往不忍独自逃生,因此常常同时被困。
蒋勇也参与了七八年前那次救豚行动,他深有感触地说,“江豚跟人类一样是哺乳动物,人类怀孕10个月,它要怀孕11个月。黑黑的、憨憨的、笑起来嘴角是向上的。江豚与人类的关系就如同家人一般,是一种无法割裂的感情。”
“现在能看到的江豚越来越少了,等真正发现江豚的时候,大多是已经死亡,搁浅了。”唐鹤鸣伤感地说,可能是被非法电捕鱼误打致死,皮肤都腐烂了,没办法做成标本,只能找个地方埋了。
听到这些,大家是一阵长时间的静默。
突然,志愿者们尖叫声起来。原来是船驶向煤炭湾水域后,江豚终于“赴约”了。只见一头江豚露出乌黑的背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名观察员说是只大豚。随即又有一头江豚刚浮出水面就不见了。
相隔5分钟左右,考察船的左侧靠岸处,又出现了江豚,共3头,清晰可见江豚那圆润的脑袋以及乌黑发亮的背部。
“江豚守望者”们顿时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但是他们很快就担忧起来,这会是最后一次见到江豚吗?
建议提升为
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长江江豚是唯一的江豚淡水亚种,仅分布于长江中下游干流及鄱阳湖、洞庭湖两大通江湖泊中。据统计,长江江豚种群数量已经少于大熊猫,现仅有1000多头,并正以每年5%的速度递减。2006年9月至2010年1月,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共7次对洞庭湖及其相连水域进行了生态学考察。根据考察结果估算,洞庭湖水域仅有150—200头长江江豚,约占整个长江江豚种群数量的10%,属于极危级物种。有专家预言,如果现状依旧,江豚很可能会在15年内灭绝。
岳阳市政协经济科技委员会主任潘刚强表情严肃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一百个支持者不如一个决策者”。WWF以及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工作人员也认为,此话一语中的,表达了大家的共同心声。
洞庭湖中的江豚占江豚种群的十分之一,洞庭湖对于长江江豚的持续生存和发展具有重要作用。人类经济活动频繁及栖息地被破坏等已经严重威胁到长江江豚的生存。在江豚生存与经济发展发生矛盾的现实状况下,洞庭湖的长江江豚保护对于整个长江江豚种群的永久保护负有重要的历史责任。
“保护江豚,从根本上来说还是要加强国家层面的投入和宏观管理。”潘刚强说,比如,提升现有自然保护区级别,加强保护区之间的合作。
据了解,自从白鳍豚被宣告“功能性灭绝”后,岳阳市城陵矶白鳍豚保护站就变成了江豚保护站,后来2003年在农业部批准立项投资下建立了岳阳东洞庭湖江豚自然保护区,但属于市级保护区,没有专门的编制,其工作人员实际上就是岳阳市渔政管理局的工作人员,兼职保护着洞庭湖的江豚。
“豚类的生存与否或者生存好坏,是衡量长江流域物种健康与否的标尺。如果江豚都不能生存了,那么人类也就无法生存了。”王克雄认为,现在应立即将长江江豚提升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尽快完成相关法律程序,出台长江流域综合治理管理措施,从流域层面通盘考虑长江水环境和水生生物资源的保护问题。另一方面,应加大研究力度,尽快让江豚在人工环境下能够渐渐繁殖成规模。
“很早以前鲶鱼口是江豚出现密度较高水域,去年1月份考察时,由于河道被挖砂船占据,这个水域的江豚明显减少,但是1月18日当考察船行至该水域时,却发现了60多头次江豚,是历来考察发现江豚比较密集的一次。”1月19日,洞庭湖江豚考察行程结束。据悉,历时四天的考察,科考队通过目测共看到江豚70余头次,与声纳系统监测结果基本一致。
一次关于洞庭湖江豚生存状态的考察行动结束了。但是,“江豚守望者”的保护行动却不会结束,他们将根据科考结果想出更多解决办法,拯救最后的江豚。
毕竟,10年,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