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陆良铬危机
——重金属侵蚀疑云
李秀中
8月20日,云南省曲靖市陆良县兴隆村约200名村民聚集于陆良化工实业有限公司(下称“陆良化工”)门口。村民们要求厂方对他们遭受的损失以及罹患癌症的村民进行合理补偿,并且要求陆良化工搬出这个地区。
陆良化工铬渣非法倾倒导致污染被曝光之后,堆放在南盘江畔的14.8万吨铬渣以及陆良化工、陆良县西桥工业区的污染随即受到广泛关注。对于已经饱受污染之苦的当地村民来说,上访已经以千次计数。
目前,水利部、环保部对铬污染事件已经展开调查,曲靖市也要求纪检监察部门及时查清有关监管部门是否存在失职渎职行为,司法机关对有关工作提前介入。而在本月20日发生村民聚集事件之后,陆良县也已经派出工作组入村。
云南铬污染事件,只是近年频发的重金属污染之中的一案。虽然相关部委已经加大对污染治理的投入,然而在各种利益漩涡交织下,重金属污染治理却仍然难以理出个头绪来。
千余次上访
兴隆村紧邻和平化工厂厂址,占地约35平方公里,共3563人。村民们称,最近几年罹患癌症的村民有30多人,他们认为导致这一现象的原因就在于陆良化工的污染。兴隆村因此被媒体称为“癌症村”。
关于兴隆村癌症死亡的现象早已经引起当地人士的重视。陆良县疾控中心副主任钱鑫向《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表示:因为肿瘤病人比较多,2007年当地人大代表就提交了一份关于开展恶性肿瘤调查研究的议案,要求卫生部门进行调查。
不过,这一调查结果并没有支持兴隆村为“癌症村”的说法。钱鑫介绍说,根据这个人大议案,陆良县卫生部门在2007年对兴隆村做了一个回顾性流行病学调查,当时排查出来罹患恶性肿瘤的病人为12个,其中有3个人至今还是存活的。
钱鑫还向记者提供一个数据:从2002年到2010年,全村经县级以上医院诊断为恶性肿瘤疾病的病例为14人,其中11人已经死亡。经统计学分析,该村死亡情况与全县其他乡镇死亡情况无明显性差异。
然而对于官方的死因监测统计,村民们仍然表示质疑,陆良县疾控中心也开始对村民们提出的死亡病例进行调查核实。不过,据当地村民介绍,近年来在和平化工城周边的农作物和牲畜的死亡时有发生。
新村(兴隆村2社)村民王楼先向本报记者介绍,2008年当地就发生大规模农作物死亡事件。当年480多亩水稻秧苗因用南盘江水灌溉而死亡绝收。另外还有大量牲畜死亡事件。
村民们认为,南盘江的污染正来自于陆良化工。位于老干东的提灌站灌溉范围达700多亩,每年4~5月份开始从南盘江里抽水。提灌站距离和平化工的铬渣堆不足500米,而再往上游500米左右就是陆良化工的排污口。
本报记者在排污口现场看到,一条水泥砌成的沟渠从陆良化工顺着山坡蜿蜒至南盘江。沟渠里是黑色的水流,沟渠外侧以及稻田里是渗透和沉淀的白色粉状物质,这一片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王楼先介绍说,如果陆良化工厂正常生产,就会向沟里排出黄色的液体,那就是铬渣。他向记者出示的拍摄于2008年的照片显示,在陆良化工的铬渣堆放点围墙外侧就有一滩黄色的液体,据称这就是铬渣的渗透液,由一条暗沟引向南盘江。
王楼先带领村民曾先后去往省市县各级政府上访。“2008年就去了536人次。”最终得到的补偿约为100万元,其中新村分得30多万元。然而,此事并没有终结,企业生产照旧。王楼先说,2008年以来,每年都有村民到相关政府部门上访,已经上千次。
“消失”的监管
根据官方通报,此次发生在麒麟区的非法倾倒事件在7月中旬已经处置完毕。不过,8月12日媒体曝光了这一事件。曲靖市新闻办人士向本报记者表示,这次事件给了两个教训:一个是环保部门的监管不到位;另一个是当时没有及时向社会通报,以至于让事件最后演变成现在这种状态。
然而,正是在媒体的曝光之后,陆良化工以及陆良县西桥工业区的其他化工企业才被要求停产整顿,而堆放在南盘江畔的铬渣堆才盖上了石棉瓦,围墙也才被加高。不由让人心生疑惑,事发之前为什么没有人管?
对于此次铬渣倾倒污染,陆良县环境监察大队大队长王宏华向本报记者表示:转移危险化学品,企业需向环保部门申报,这次事件陆良化工没有申报,环保部门也没有审批,属于企业私自转移铬渣的违规操作。
除了5000余吨铬渣没有进行法定申报审批程序被曝光以外,另外一些迹象还引发人们对于之前“被处理掉”的28万~35万吨铬渣去向的担忧。王宏华则称,他们只是针对此次事故,发现5000余吨铬渣没有办理过转运联单手续。
不过,对于当地环保部门,村民已经有所失望。王楼先说:“我们秧苗死了,牲畜死了,环保部门说我们没有证据,要我们自己去找证据,要我们自己去与企业协商解决。”
对于村民们的稻谷和牲畜死亡事件,王宏华则称,没有证据证明就是陆良化工污染产生的。他说:“稻谷死亡要农业部门认定,牲畜死亡要兽医部门认定,证明跟化工厂有关。调查结果显示企业是达标排放,达标排放不是说就不造成损害。”
而对于村民们要求赔偿的请求,王宏华表示,根据国家环境纠纷调解法律法规,环保部门只有调解权,让村民自行与企业协商,或者由环保部门出面协调,协调不成可走司法程序。协商达成的叫补偿,通过司法程序达成的才叫赔偿,赔偿则是要证据证实。
不过,陆良化工看上去并未受到村民上访的影响,依然在扩大生产规模。反而村民们面临着来自政府某些部门的压力。“派出所的人向我暗示不要去闹事,他们说别人过得去,你也过得去。”王楼先说。
重金属污染阴云
8月16日,云南省曲靖市政府新闻办通报,将对陆良化工现存的14.8万吨铬渣,按照国家环保要求重新选址搬迁并作无害化处理。曲靖市也要求陆良化工加快建设铬渣二期工程处置剩余铬渣。
但是直到现在,陆良化工的14.84万吨铬渣依然堆放在南盘江畔。在倾倒事件曝光之后,企业在铬渣堆上盖上了石棉瓦,又将原来不足1米的围墙进行加高,防止铬渣堆被雨淋以及导致铬渣堆倾覆到南盘江里。
然而这一隐患尚未根本解除,其折射的重金属污染阴影也正在愈加浓重。
仅最近10年来,全国范围内大的铬污染事件已近10次。包括2000年的广东曲江铬渣污染问题,2004年的长沙铬盐厂污染湘江,2006年甘肃省永登化工厂铬渣污染,2009年青海西宁铬渣污染等等。
与云南铬污染事件类似的是,这些污染事件无一不暴露出肇事企业对环境安全的漠视和相关部门监管的缺失:肇事企业不治理,环保部门不监管。
虽然作为受害方的麒麟区环保监察部门人士曾表示,人手不足是监管不到位的重要原因。比如麒麟区环境监察大队才7个人,基层环境监察人手不足。但监管不力背后,恐怕还有当地政府和企业经济利益纠葛的深层次原因。
王楼先就介绍说,陆良化工的铬渣以前在山坡随处堆砌,没有做任何防治措施,当地村民也不了解这些铬渣,有的村民甚至还将这些铬渣运回家去填埋铺地面。这些人家后来在院落里打出来的井水都不能喝。
实际上,早在2005年国家发改委会同原国家环保总局下发的《铬渣污染综合整治方案》就提出,2005年底前,要启动环境敏感区堆存铬渣无害化处置工程;全面开展铬盐清洁生产审核工作;完善铬盐清洁生产工艺技术;2006年,全行业当年新产生的铬渣全部得到无害化处置,2006年年底前,启动环境敏感区域的铬盐厂搬迁工程;2008年底前,完成环境敏感区域堆存铬渣无害化处置;2010年底前,所有历史堆存铬渣实现无害化处置。
为此相关部委还下拨了中央财政治理铬渣污染。有关资料显示,截止到2009年12月,国家发改委已下发8亿元国债资金,用于补助铬渣治理项目,待下达4.5亿,铬渣污染专项治理合计12.5亿元。
其中陆良化工就被列入该方案中的治理企业之一。国家发改委为此还给陆良化工专门拨付两期共计4880万元的铬渣处置经费。然而,时至今日,仅陆良化工就还有14.8万吨铬渣没有处置,原计划2010年建成的铬渣二期工程也刚开始建设。陆良化工总经理汤再杨说,因各种原因滞后,全国也不只陆良化工一家这样。
今年年初,环保部又发布《重金属污染综合防治“十二五”规划》,其中确立重金属污染防治的目标,即到2015年,重点区域重点重金属污染物排放量比2007年减少15%,非重点区域重点重金属污染物排放量不超过2007年水平,重金属污染得到有效控制。
《规划》还重点防控有色金属矿(含伴生矿)采选业、有色金属冶炼业、含铅蓄电池业、皮革及其制品业、化学原料及化学制品业。重点防控企业有4452家。同时,内蒙古、江苏、浙江、江西、河南、湖北、湖南、广东、广西、四川、云南、陕西、甘肃、青海14个省区被列为重点治理区。
不过,在重金属污染事件频发的现实下,这一规划的实施仍难使得人们对污染治理有足够的信心,甚至对目标的完成也仍有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