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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锡常突围地面沉降危机的困惑与纠结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4月24日10:40  瞭望东方周刊 微博

  今年春,国务院审批通过了第一部地面沉降防治规划,指出全国发生地面沉降灾害最严重的是长三角、华北平原和汾渭盆地。2012年起,中国将对这些地区进行最大限度的治理

  “2050年长三角或消失”,自2012年3月以来,这个说法经某媒体报道曾在网络流传开来。该消息称,据南京地质矿产研究所所长郭坤调查,按现在地面沉降的速度,到2050年长三角可能由桑田变沧海。

  近日,本刊记者联系郭坤,他否认曾发表此言论,但表示他确实依据研究,指出解决地面沉降问题已迫在眉睫。

  长三角消失预言肯定是误传,但关注地面沉降灾害的警钟早已敲响。今年春,国务院审批通过了第一部地面沉降防治规划,指出全国发生地面沉降灾害最严重的是长三角、华北平原和汾渭盆地。2012年起,中国将对这些地区进行最大限度的治理。

  在本次全国布控之前,长三角地区其实已与地面沉降问题作战多年。凭借各地单打独斗的治理措施,地方政府在遏制地面沉降方面取得一些成效,但也充满了困惑和纠结。

  必须找到应对的有效方式

  无锡曾是苏锡常地区地面沉降最严重的区域。1990年代,锡西就有几个村庄出现地面下陷的情况。根据江苏省地质调查研究院副院长于军向本刊提供的材料,这几个村庄分布在无锡的石塘湾、洛社、前州一带,在石塘湾西蔡村最早发现地裂缝。

  本刊记者近日来到石塘湾西蔡村,一位吴姓村民透露,2003年开始有些村民搬走,2010年西蔡有三个村民小组拆迁搬离,或与地裂缝有关。按照他的指引,记者找到有关村民搬离前的住地,这里现被开发成了无锡市蔬菜基地,地裂缝已经不见。

  另一位周姓村民告诉本刊记者,拆迁的三个村民小组中,东北方向的两个小组的原住地在2000年之前就有明显的地面下沉现象。“一开始人感受不到,光看看不出来,后来因为地面下沉不均匀,房子都开裂了,裂缝至少有5厘米宽,还有的房子轰隆一声一边就塌下来了,大家只能搬家。”周姓村民心有余悸地回忆。

  房屋开裂是老百姓对“地面沉降”最直观的感受。而地面沉降带来的防汛压力,则是地方政府最为头疼的。随着房子、地基下沉,河道水线逐渐爬向村民的脚下,圩区面积不断扩大,农田水渍化加重,在沉降严重的地区,村庄水闸大坝外的河流成为“悬河”。

  无锡洛社镇1991年只有7个村是圩区,由于地面下沉,到2004年每个村都成了圩区,只得村村设排涝站。石塘湾镇沿圩区的闸门在1990年以前全年只关闸几十天,但到2004年即使全年关闸,汛期也挡不住水流。

  当地许多乡镇被迫每年加高堤防10厘米以上,1991年后无锡每年投资600万元用于加高堤防。8年后,投资并未见大效,1999年无锡梅雨量、雨期比1991年小,但圩区内外水位差比1991年高出许多,当时险象环生。

  从1991年起,应对地面沉降灾害问题上,无锡市政府开始反思过去的做法,同样的反思也出现在上海、苏州等长三角沉降最严重的地区。地面沉降带来的灾害程度和造成的损失,被正式摆在了政府桌面上。

  根据水文地质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薛禹群向本刊提供的资料,苏锡常地区自1980年代中期至2000年,因地面沉降造成的经济损失累计约360亿元。

  2002年8月,上海市地质调查研究院首次完成了《上海市地面沉降灾害经济损失评估》,这份100多页的报告揭示上海自1921年发生地面沉降以来,截至2000年,因地面沉降造成的经济损失总计高达2943.07亿元,平均年损失36.8亿元。

  由于地面沉降加剧了市区的潮灾、涝灾,从1980年到1998年上海每年支付保险赔偿费超过330万元,最多的年份达2亿元。上述报告通过模型估计,2001~2020年间上海市地面沉降灾害的风险经济损失至少将达到245.7亿元。

  因地面沉降具有累积性、不可逆性,经济损失还将滚雪球般增大。面对不可估量的经济损失,长三角地区的地方政府逐渐意识到,必须找出应对地面沉降危机的有效方式。

  从“限采”到“禁采”

  “地面沉降有相当复杂的形成机理,要找应对方法,就要弄清发生沉降最关键的原因。”薛禹群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从地质构造来讲,中国有的区域地面本身就会发生自然下沉,属于构造沉降,但幅度有限,一年也就下沉1到2毫米,这样的地质结构典型代表就是华北平原。大尺度的地面沉降往往由地下水超采引发,苏锡常地区就是这一典型。1980年代初期地面沉降大于200毫米的仅有苏锡常中心城市区,1990年代初大于200毫米的等值线已将中心城市包围。

  资料验证,苏锡常地下水开采史与地面沉降发生时间完全吻合。1980年代初,地下水开采主要集中在苏锡常三个中心城市。1980年代后期,苏南地区涌现大批乡镇企业,工业需水量极大,而当时自来水、地表河水都供应不上。

  “那时无锡自来水管网只有中心城区接通,乡镇几乎没有自来水,地表水因为污染后治理跟不上难以使用,乡镇企业生产中唯一的用水途径就是使用地下水。特别是纺织、印染等行业,常集中开采深层地下水。”无锡市水利局水政水资源处副处长张文斌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随着外围乡镇地下水开采量增加,区域水位下降,漏斗开始形成。进入1990年代,苏锡常地下水遭遇更猛烈的开采,地下水漏斗区域形成。

  苏锡常地区地下水自古以来水量丰富,地下水使用有着悠久的历史,但是自1980年代开始的超量开采,导致实际开采量远超过正常容量。2000年江苏省颁布《关于在苏锡常地区地区限期禁止开采地下水的决定》,在全国率先通过立法实施地下水禁采,并宣布到2005年实施全面禁采。

  “禁采地下水”,一时间被称为长三角地区甚至全国在应对地面沉降中最狠的绝招。

  本刊记者在无锡市石塘湾地区采访时发现,虽然很多村庄通了自来水,但不少家庭仍然保留着深度约5米的小水井。杨西园村黄姓村民表示,村民几乎家家都用井水洗衣、刷锅,自来水只用于人喝。

  “老百姓用地下水的习惯很难改变,但小水井都是浅层地下水,并没有列入禁采范围,开采深层地下水是禁止的。”张文斌解释说,禁采这些年来主要针对的还是企业用水。然而即使是企业,在这自古使用地下水的地区,要改变习惯也不容易。

  早在“禁采令”颁布之前的1996年,无锡已经开始按照江苏省的要求,针对工业企业实施地下水“限采令”,希望通过计划开采和总量控制将地下水的总开采总量逐年压缩。但是当时的“限采”效果并不理想。

  到 2000年,苏锡常地区大于200毫米的沉降区已经达到5700多平方公里。限采力度明显不够,原江苏省水利厅副厅长徐俊仁当时主抓地下水管理,他提出苏锡常“禁采”计划。想法刚抛出,徐俊仁便遇到政府内部诸多质疑,认为这个计划等于让企业无水可用,可能对经济发展产生严重影响。

  徐俊仁清楚“禁采”与乡镇企业发展的矛盾,但是他更认定没有比“禁采”更有效的措施。需要改变的是,“限采”用的是行政手段,不容易压得住,而“禁采”得有更具保障力的法制手段来实施。2000年8月,在黄孟复等72名省人大代表的呼吁下,“禁采令”很快在人大获得通过。

  利用价格杠杆,让地下水价格高过自来水

  “禁采”针对的是深层地下水,这些深井在苏锡常地区面广量大,按照人大通过的决定,要在五年内实现全面禁采,须从2000年开始每年平均封上千口井。执行禁采的地方水利部门,为此叫苦连连。

  “每年省政府下封井数量和名单,禁令下到每口井、每个单位,除了检查外还有举报制度。但许多企业相当抵触。”张文斌说,禁令实施初期,地方水利部门压力大得无法形容。

  不仅企业抵触,一些县级政府部门也相当不理解,为了确保县里纳税大户的工业用水,禁采初期,假停井、假封井时有发生。

  企业抵触的理由是,封井后需改用替代水源,企业使用河水水质达不到生产要求。禁令执行中,地方政府也理解企业的难处,各乡镇都大力铺设自来水管网,争取做到 “水到才井封”。这意味着必须在限制时间内,把自来水通到封井企业大门口。“通水包括建设自来水管网、水厂等诸项设施,为了要短时间完成,这些规划到基本建设都超出正常速度。”张文斌说。

  令水利部门感到棘手的是,通了自来水后,一些乡镇企业以水费导致成本上涨为由抵触封井。

  禁采初期,苏锡常地区地下水的水资源费仅0.2元/立方米,自来水的水价已达到1.3元/立方米,整整高出地下水5倍多。为了让企业心甘情愿改用自来水,江苏省物价局与财政厅很快在禁采初期,颁布了一个规定:凡是在禁采区范围内开采地下水,地下水的水资源费和自来水水价等同。

  “禁采中期甚至把地下水水资源费调成1.8元,超过当时的自来水费用,以此倒逼企业。果然,企业最终纷纷改用自来水。”徐俊仁说,通过价格杠杆调节企业的用水行为,起到了效果。

  “禁采令”实施后,从于军提供的监测资料来看,2004年效果已开始显现,当时苏锡常累计沉降量大于200毫米的沉降区面积约6000平方公里,与2003年相比沉降范围基本未严重扩展。苏锡常三城市市区年沉降量分别比2003年速率降低12%、23%、33%。

  目前,除了保持医药等特殊行业对地下水的使用,苏锡常深层地下水开采量降到近乎为零,地下水水位有所回升,但已经形成的地面沉降不能恢复,只能令沉降速度放缓。

  保证替代水源要靠巨资投入

  江苏实施“禁采令”效果明显,但对其他地区并非都适用。在“禁采令”倡导者徐俊仁看来,其最重要的条件是:必须在“禁”的同时,保证有地表水的替代。

  山东、河北等省份也曾有县市考察江苏“禁采令”,希望在其超采区采取同样的狠招,但最终因地表水缺乏而放弃。甚至在江苏境内的苏北地区,尽管徐州等地也开始出现地面沉降,但并未实施“禁采”,一半以上用水量仍然来源于地下水,原因是地表水水质较差,无法替代。

  苏锡常能推开“禁采令”的最终原因就是找到了替代水源。“当时通过水利、国土多个部门的分析,发现企业地下水用水总量可以用地表太湖水替代。而且,当时也算是一个擦边的机遇,1999年太湖水质已经开始变化,但污染并不算严重,要是赶上蓝藻爆发,这替代水源找起来就费劲了。”徐俊仁说。

  2001年到2003年,为了确保水源替代,无锡共铺设自来水供水管网7500多公里,三年之内为此投入40多亿元资金。张文斌说,资金由无锡市县两级财政支付,此外,因为替代的自来水供应量不够,无锡又兴建了两座水厂。

  2007 年太湖蓝藻事件发生,原本用于替代的太湖水无法确保供应。为了应对危机,无锡选择了从长江引水。2008年底,无锡长江引水工程竣工,开始向无锡市区供水,总投资30多亿元。引水工程建设线路长,运营和建设成本,徐俊仁说,引水工程能够完成,关键还在于苏锡常经济发达,资金充足。

  “全面禁采的措施不要轻易提,提的话,一定是沉降非常严重的情况下,但是禁令一旦颁布,就一定要做到,否则后果更不可控。”徐俊仁说。

  必须更大程度纳入城市规划范畴

  在薛禹群看来,苏锡常应对地面沉降的投入,自2000年起才算起步,如今正是偿还历史欠账的时候。而上海虽未全面禁采,但投入的成本也相当可观。

  事实上,自1965年冬天始,上海市区就开始进行人工回灌。因为深层地下水对水质要求严格,回灌水一旦污染深层地下水就无可挽救,上海最终采取了自来水回灌。截至2000年,上海已经累计回灌6亿立方米,在控制地面沉降方面的投入为16.75亿元。

  上海市规划和国土资源局副局长陈华文2月在接受采访时说,“十一五”期间,回灌方面的投入一年接近1亿。五年时间,上海用以防止地面沉降的投资总额,至少在210亿元左右。

  如此高昂的投入,令经济发达的苏锡常也望尘莫及。一位江苏水利厅官员告诉本刊记者:“用自来水进行人工回灌,目前只有上海才能这么牛。”

  学术圈内一个比较共识的观点是:通过“禁采”,让地下水以自然修复的方式保持水位回升,才是放缓地面沉降速度的长期有效方式,苏锡常的监控数据亦验证了这个说法。

  值得注意的是,江苏“禁采令”眼下正面临着是否开禁的争议。“禁采令的出台是及时和必须的,但地下水是一种资源,水位上升太快也不合适,应该科学合理开采,否则就浪费了资源。”江苏省水利厅水资源处处长季红飞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一些专家最近常同徐俊仁争论,但徐俊仁坚持不开禁。“哪怕今后开禁,也是特殊行业、局部开禁,针对极少的需要优质水的高新企业开禁,地下水水位恢复到正常水平还要相当长的时间,苏锡常目前的沉降速率是变小了,原来一年沉降20毫米,现在每年1至2毫米。但要注意到,是仍在沉降中。”

  “江苏地下水资源量为100多亿立方米,容许开采量现在规定是10亿立方米。一旦遇到突发性水污染事故,可以直接饮用地下水。”在徐俊仁看来,地下水的定位应为战略储备水源,而眼下地下水也正作为江苏的应急备用水源进行管理规划。

  季红飞说,地下水能否开禁,开禁到什么程度,最终还是取决于地下水资源管理的统一规划,就算开禁,也应保持适度开采。

  长三角的地面沉降治理还需考虑一个特殊之处,即大规模城市建设。高层设施越来越多,城市地铁、不渗水马路、下水道、城市低裸露和低植被土地,都不利于城市地层水循环,导致城市地层弹性下降。“密集的高铁线路在长三角陆续开通后,也对地面沉降幅度的微小变化提出更高监测要求。”薛禹群说。

  “地面沉降治理,必须更大程度纳入城市规划的范畴。”于军说,在无锡最近的一次新区规划中,因考虑到地面沉降因素,最终调整了选址方案。

  (瞭望东方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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