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村集体经济组织为村民分红引进无环保资质企业

　　“11次现场执法，为何解决不了企业污染”追踪 ？

　　“如果11次都解决不了问题，你环保局的牌子还有没有权威性？”日前，省委常委、广州市委书记万庆良获知钟落潭镇雄伟村一企业长期排污、村民多次反映未获解决后，严厉责问市环保局、白云区相关负责人。除环保部门执法力量不足手段单一，镇街执法权力缺失难以监督等客观原因外，白云区方面透露，由于发展不平衡和一些历史遗留问题，白云区还存在不少这样的产业低端、污染较大的小工业区、小工厂，整治起来往往要触及当地居民的经济利益，影响村集体经济收入，严格执法阻力较大。

　　记者近日调查发现，这一现象不仅白云区独有，广州市农村地区大量存在：村社集体经济组织既要满足村民分红、福利需求，也要应付年年增长的村级公共管理支出，压力之下，集体经济组织冒着环境污染风险，大量引进无环保资质的小工厂、小企业，甚至是无牌无证的地下作坊，经济虽然发展了，但却付出了环境的代价。专家表示，广州曾经走过“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现在是“边污染、边治理”，集体经济组织掌控的土地资源位于中心城区周边，是城市未来发展的战略支撑，其不顾环境成本的发展模式亟待转型。

　　村社干部、村民给企业通风报信

　　■现象

　　8月14日，邻近雄伟村工业区的米岗村民向接访的万庆良投诉称，雄伟村工业区有一家电镀化工厂（实为广州市波林自行车有限公司），每天7时到晚上11时都在排放废气，恶臭难闻，严重影响了附近居民的生活和健康。附近的饭盒厂、塑料厂、玻璃厂随意排放未经处理的黑色且带有恶臭的污水，直接流入两村交界的河涌，严重影响居住环境和流溪河水质。

　　经市、区环保部门核查，雄伟村工业区（土名三角市）共有企业16家，主要生产经营范围以塑料、五金、饲料、家具、药业、玻璃等为主，均存在未经环评审批擅自投产排污的违法事实，市、区环保部门已经对上述企业的违法行为依法进行立案查处，责令这些企业立即停止违法排污行为并立即整顿，影响最大的波林自行车厂被责令搬离。

　　连日来，记者多次踏访雄伟村工业区，尽管环境污染证据确凿，但无论是村社干部、还是普通村民，都不愿承认雄伟工业区存在污染问题。其实，离污染源最近的正是雄伟村的村民，尽管他们嘴上不承认，但也不得不承受或买桶装水喝，或打深井取水的现实，因为地表水已经被污染。

　　一名不愿具名的雄伟村委会成员甚至认为，“是米岗村少数人想整我们，他们想找企业麻烦，但有的企业没有顺他们的愿，他们就一直投诉，要把企业搞倒才算数。”

　　白云区环保局相关人士告诉记者，他们一年内曾经在一个地址处罚两至三家企业。“这说明什么问题呢，一个污染企业搬走了，马上搬来一家，现在制假售假可以倒查房东责任，直接给予行政处罚甚至刑拘，我们也考虑过，能不能连带处罚给乱排污企业提供生产经营场所的业主？但没有找到相关法规作支撑。”上述人士说。

　　据记者了解，钟落潭镇有近企业1800家（生产经营面积在300平方米以上），其中仅310家有排污许可，大部分无环保资质的企业分散于村、社兴办的工业园区。

　　“如果真有污染情况发生，村、社不可能主动把情况报上来，相反，我们下去督查时，不排除有村社干部、村民给企业通风报信，阻碍执法。”一名基层环保工作人员坦承。

　　集体经济缘何顶着污染帽子谋发展？

　　■分析

　　一边搞污染，一边谋发展，究竟是什么逻辑迫使村、社集体经济组织在两端游走呢？连日来，记者试图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1.村民分红压力大

　　“我们厂房建得比较早，建设标准不高，大企业根本不可能来，只能引进一些小企业、小工厂，多少都存在一些环保或安全生产问题，但出于发展集体经济考虑，股民年年盼着分红增加，有时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一位雄伟村民说。

　　据记者了解，雄伟村工业区产权属于一、二、三、四社，是雄伟村的集体经济支柱。主管经济事务的村委会成员陈先生表示，四个社共有居民1700人左右，租金收入有100多万元，村民分红主要靠厂租收入，另外上交20万元左右到行政村。“每年中秋，我们都会额外给老人发一笔福利，今年这么一折腾，还真不知道怎么办。”陈先生说。

　　东平村马市岭经济社一名社委说，“作为最基层的村社干部，我们确实有这个压力，当选后村民福利有没有变多？兑现不了承诺，下次就被选下去了。”据其介绍，该经济社年收入在700万左右，其中400万用于还贷，150万左右用于股民分红，剩余资金用于新的开发建设。“一个四口之家，前两年分红是10000元左右，现在涨到了13000多元。”

　　另一名村社干部坦承：“我们和企业可以说是‘鱼’和‘水’的关系，首先，企业进来得向经济社交厂租，集体收入有了保障；其次，工人随之而来，工人要向村民租房住，这就产生了二次收入。至于你说的污染问题，也得分两方面看，一是我们如果不收这家企业，老板可以搬去其他村，二是企业有经营成本考虑，我们也管不了。”

　　在短期经济利益和长期生态保护之间，村、社集体经济组织只会选择前者。其实这不仅仅是村、社干部的选择，也是村民的集体选择。

　　有村社干部坦承，近两年来整体经济形势不景气，这也让他们无法兼顾引进企业的质量问题，只要没有借债分红，已经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2.公共管理支出多

　　在调查中，多名村、社干部向记者倒“苦水”，不是说一点不重视环保，而是日益增长的村级公共管理支出，逼着他们只能先谋发展。

　　雄伟村委会成员陈先生给记者算起一笔账，从公共投入看，雄伟村有三笔大账，第一笔支出是水泵抽水的电费、人工工资以及水渠维护费，一年下来将近20万元左右；第二笔是治安员费用，全村有近40名保安员，由于村经济收入有限，仅支出一部分人员工资和安保设备经费，剩余的只有找入驻企业“化缘”；第三笔是路政设施维护费用。

　　“村里的账，算来算去都会亏，怎么办？只能先欠着，抽水员主要由本地村民担任，就欠在他们头上。”陈先生说。

　　永兴村党支部副书记徐国强也坦承，村级公共管理支出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该村拥有户籍居民8000人，外来人口近30000人，工厂企业3000多家，社会管理压力大，配合行政管理事项多，村委会下属的治保队有50多人，计生、房管、城建等条线各有10人左右的队伍，总人数超过100人。

　　“仅拿治保队一项来算，每人月工资3000元，一年的经费支出就是180万，这都由村级经济联社买单。”徐国强称，全年村级总支出在800万元左右。

　　徐国强坦承，上级部门目前仅针对村委会成员及专干发放少量经费补贴，村主任每月500元，副职每月400元，一般专干每月300元，和整体经费支出比较，这点补贴无疑是杯水车薪。“河流综合整治、道路整修这方面，我们也尝试过向区、镇申请经费，也申请到过，但是这一块没有公开、透明的程序，能不能拿到很难说。”

　　学者郑水明指出，村级组织要实现其社会管理职能，在没有财政支付的情况下，必须要有足够的公共收入作保障。而村民委员会是自治组织，村级社会管理支出仍需要作为村级经济组织的股份经济合作社承担，社会管理职能难以转移，这与股份经济合作社按股分红相矛盾，将影响到股份经济合作社的规范发展。

　　农村集体经济

　　转型三步走

　　■建言

　　长期关注珠三角集体经济组织发展转型的省政协委员查振祥认为，集体经济组织袒护企业搞污染，从本质上讲缘于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的集体所有制性质。“道理很简单，村民都有短视的一面，分红不增加，到时就不给你选票，村、社干部必然取悦村民，对于集体经济的长远发展，不敢长期谋划，因为这意味着风险和短期收入减少，村官帽子就有危险。”

　　查振祥认为，广州市决策层应该重视集体经济转型升级问题。他建言，农村集体经济转型升级是破解环境污染的良方，只有产业水平整体提升了，低端重污染企业就会失去生存空间。“为什么这么说，广州曾经走过“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现在是“边污染、边治理”，集体经济组织掌控的土地资源位于中心城区周边，是城市未来发展的战略支撑，其不顾环境成本的发展模式将会造成严重后果，最终还是由政府埋单。”查振祥说，破题之策需要平衡好局部利益和全局利益、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的关系。

　　针对集体经济转型升级策略，他建议分三步走：

　　一是搞好调查摸底，村、社建设的工业园规模小、标准低，分布散乱，要搞清这个家底，然后考虑统筹规划、集聚发展，哪一个片区重点发展什么产业，要有清晰定位；

　　二是针对区位优势好的工业园区，考虑引入社会企业合作开发，推进工业区改造升级，扩大规模提高档次，吸引高端产业、大项目进驻，同时可以考虑引入优质企业全盘运营工业园区，重新定位业态；

　　三是政府需要做好政策配套，转型升级是个长期过程，村民担心变化带来短期收入减少，政府有必要适当增加投入，给予一定的项目资金资助。此外，应该制定切实可行的低端企业淘汰计划。

　　贪让地之利，最美“水乡”吞污染恶果

　　十年污水不绝，大田村村支书后悔当初的选择

　　■案例

　　前不久，白云区米岗村饱受污染之困投诉十一次却未得解决的问题引起媒体关注。

　　在采访过程中，记者发现米岗村的问题，在白云区乃至整个广州农村地区，并非孤例。

　　今年六月，本报记者报道白云区大田村饱受上游工业园污染的问题时，村支书谢永科对当年卖土地建工业园的举动，就强烈地表示后悔，虽然当年卖地收入了三千八百万巨款曾让村民兴奋不已，但谢支书现在更愿意看到的，是河水由浊复清，重现一湾清水盈盈。

　　谢支书同时也表示，为何当初政府承诺的开建污水处理厂十年未能动工，为何当初承诺招商环节的环保门槛形同虚设。

　　类似谢支书这样的基层干部，也开始多了起来，他们正在反思自己当初的选择。

　　河水饱受污染，最美“水乡”名不副实

　　大田村位于广州市白云区江高镇，该村建村800多年，是一个依水而生的村落。南临流溪河，西靠巴江河，这两条河在大田村交汇之后流入珠江，河水携带的大量肥沃泥沙沉积在这里，再加上水源丰富，使得大田到处都是良田沃野。在4平方公里的辖区内，大田村山水交错、河涌密布，三千亩良田，稻香鱼肥，一派岭南特色田园风光。

　　良好的自然风光加上历史悠久的文化古迹，藉着这些因素，在2010年广州评选最美的十二条乡村旅游线路活动中，大田村名列第五，同时也成为白云区118个村庄中最美的乡村之一。

　　能够发扬大田村的“水乡文化”让所有村民都很期待，不过同时也让他们很苦恼。因为“筷子河”长达20年之久的污染问题，已经成为所有大田村民的一块心病，他们期待有关部门能尽快重现筷子河的清亮，让所有来大田村的游客，都能真正感受到“水乡”的魅力。

　　污染与经济的同步发展

　　“水乡”是大田村最大亮点之一。因为南临流溪河，西靠巴江河，另外还有一条人工开掘的大田引河——俗称“筷子河”穿村而过，再加上1800多亩鱼塘，水在大田村民的心目中一直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大田村村民告诉记者，该村一直以来是一个依水而生的村落。

　　老谢说当年建好筷子河之后，村里几千亩农田得到了充足的灌溉，粮食产量也为之翻番。而当年的筷子河水也是清澈见底，波光粼粼中时常可以看到鱼儿在水草间穿行，“80年代初的时候，我还在河边的大田小学上学，每天放学后，就跑到河里游泳，游着游着还常常喝两口河水解渴。”老谢回忆当年的水清沙幼。

　　不过，现在的筷子河却全然变成另一副模样。沿着河道走去，记者见到河水呈混浊的乳白色，水面密密麻麻全漂浮着黑色和灰色的油污或絮状物，有时还泛着苍白色的泡沫，河床和岸边常常可见一摊又一摊的垃圾和塑料袋。而太阳照射河面近一个小时后，一股腥臭之味从若有若无迅速变成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老谢告诉记者，筷子河的污染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当时江高镇政府为了发展经济，在筷子河上游的兴建了一些毛巾厂等轻型纺织类工厂。“那个时候就可以时不时的看见一股股污水，夹杂在还算清澈的河中，从上游流下来。”

　　除了工业废水直排之外，上游还同时兴建了两座农贸市场，市场里也每日往筷子河里排放清洁污水，“那个市场每天杀鸡杀猪的脏水，混杂着血粪等污物，统统直接排放到河水里。”而筷子河的污染便随着经济起飞而同步向前。

　　当年冲动换来今日噩梦，村支书很后悔

　　到了2001年左右，广州市相关部门在江高镇兴建了一座占地四千亩的工业园，十年间这个工业园成了整个江高镇最发达、企业最多的工业园之一，而筷子河的噩梦也就此开始。

　　当年建设工业园，大田村被征地五百亩，这个决定也是大田村全体村民一致同意的，“当年觉得种地不赚钱，哪里有征地建工厂来钱快啊，当时500亩地，每亩76500块，一下就收入了3800多万元，但是现在真是后悔啊。”谢支书对当年贪图让地之利的冲动决定很后悔。

　　老谢表示，当初导致村民一致同意的另一个因素，是有关部门和建设单位在给村民展示的工业园规划文件，以及一系列承诺中，口口声声表示，一定会建一个污水处理厂，同时村民在图纸上也确实看到了相关污水处理厂的存在，不过工业园区拔地而起的十几年来，却从未见到所谓的污水处理厂有动工的迹象。

　　“当时我们还要求政府，不能招那些有污染的企业过来，但是还是有鞋厂和皮革厂这类高污染企业被招进园区了。”老谢称，当初政府虽同意在招商时设置一定的环保门槛，但因为不守承诺。也间接导致了“污染之害”。

　　于是，整个工业园的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都直接往筷子河以及大田村的其余人工灌溉渠道里排放，汩汩地从筷子河下游的三千五百亩基本农田中穿过。于是十年期间，村民是眼睁睁看着一天比一天黑臭的河水，从良田沃野中穿过，最终流入几公里外的珠江。

　　老谢说，村民再也不敢用“筷子河”的污水进行灌溉，而灌溉用水的主要来源，一是靠井水，二来是等着涨潮或是雨季涨水时，从一两公里外的巴江河中，用水泵抽水过来，集中灌溉，同时将余水储存在农田中的大小水塘。

　　不过，老谢还是很担心疑虑，十几年的污水穿村而过，会不会给农田土地带来污染？会不会给地下水带来问题？

　　“从来没有人来我们这里检测过，也从来没有人来我们这里看过污染情况到底有多严重。”老谢认为农村的水污染问题现在已经被忽视了。

　　本报在报道了大田村相关问题后，广州市水务局相关负责人曾表示将会去看一看。

　　昨日，记者也获悉，白云区水务局已在近期派工作人员，赴大田村实地查看了河水污染的现状，不过“他们也只是来看看，没说怎么治理，暂时也没有新的治理方案出台。”老谢告诉记者。

　　南方日报记者 晏磊

　　南方日报记者 黄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