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黑熊就是一台“取款机”
作者: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潘滨
没有养熊的村民谈论养了熊的村民时,语气里更多是对财富的羡慕嫉妒恨,这其中并没有对黑熊的同情。这里的村民并不知道所谓的动物福利。
在中国的“活熊取胆”地图上,吉林省榆树市青山乡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小缩影。这个县级市并没有什么资源或经济优势,在农村,“种大田卖粮”仍是农民求生活的主要依靠,而“养熊”则是和养鸡养鸭一样,作为农民提高收入的一个来源而存在。
青山乡只有一条街道,连个像样的旅馆都没有。但出乡主干道不远三公里,就能看到一排排气派的红顶大房。“中国榆树黑熊繁育基地”的牌子就立在路边,以这个基地为圆心,方圆几公里内大大小小的村子,饲养着无法统计出数字的黑熊,“家家户户都养熊”是一个夸张的说法,但是在村子里行走,你能不时闻到熊味,那是一种非常刺鼻,可以扑进鼻腔的动物体味。
在青山乡,你能清晰感受到两种阶层的存在,分别是养熊户和非养熊户。养熊者精神状态相对从容,即使家里只有一头黑熊,也显得底气足一些,因为一头熊一年能带来一万多块的收入。而投入并不大,黑熊每天需要的口粮——玉米,在这里俯拾皆是,家家户户都晒满院子。熊的寿命跟人类差别不大,即使是“取胆活熊”,也能存活30年左右,也就是说,如果下手早,养了黑熊就等于是装了一个“小型取款机”。
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一头两岁半的小熊价格已涨到3.6万元。对于只靠种田卖粮为生的多数农民来说,进入的门槛提高不少。小熊买回来之后还要养上半年,才能做插管手术、上铁马甲、关铁笼子。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早期通过养熊发财的人分化为两类。一些人搬出原来村子,在马路边政府新修的养殖基地里组建养熊场,规模化“养熊取胆”,虽然这其中大多数企业没有合法执照。还有一些人,看中繁殖卖熊的生意,转化为上游供应商,自建“配种池”,专门繁育小熊卖给中小养殖户。
在采访中,被“养熊游戏”抛弃的人谈论现在的暴发户们,语气里多是对财富的羡慕嫉妒恨,这其中并没有对黑熊的同情。过去,这里的熊胆主要销售对象是韩国人。但是他们用胆的方式很特别,直接过来,杀掉一头“原熊”(没有取过胆的熊),取出胆包,割开仰头喝掉,给钱走人。
多数“活熊取胆”养殖户要自己找销路。那时,大家背着熊胆粉结伴出行,到制药厂家推销,境况艰难。直到2000年之后,随着中成药制剂增多,还出现了像“上海凯宝”那样的创业板上市企业,熊胆粉需求才逐年递增,销路才顺畅许多。养熊者的日子也好过起来,甚至成长出一位外号为“邢大冬子”的行业大佬。
榆树市的养熊户集中在偏远的青山乡,很大原因是这里走出一位“邢大冬子”。他原本是附近村子里的农民,较有销售天分,在推销熊胆粉的道路上逐步闯荡出来。后来此人在云南昆明创办了自己的制药企业。青山乡每年出产的上万斤熊胆粉,几乎都被他包销,除了自己企业用,他还帮助云南、上海、湖南、四川等地的企业收购。
现在,“邢大冬子”时常与青山的几位养殖大户保持电话联系,一有需求,就打款发货,已经形成规范流程。很多时候,养殖大户们库存不足,还要到村中各个中小养殖者那里收购胆粉,集中供应给“邢大冬子”。
在熊胆灰色利益链的支流,还衍生出其他行业,最显而易见的是兽医大受欢迎。青山乡有三位兽医,根本忙不过来。他们主要不是给熊看病,而是为黑熊做插管手术:割开肚皮,找到胆囊,插进塑料管,日夜持续抽胆。这也是动物保护者最不愿看到的现象。事实上,“胆熊”由于长期生活在病痛中,大概有四成已经患上肝癌。
当然,这里的农民并不知道所谓的动物福利。从大家的谈论中不难感觉,养黑熊与养猪、养牛并没有本质区别。人们更愿意把这种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当作挣钱机器。为了多出胆汁,他们也会喂给黑熊鸡蛋和蜂蜜。但用起铁马甲来可毫不客气,很多熊被铁链子勒紧,铁链子和肉长在一起。
青山乡离邻省大城哈尔滨很近,一些得病死去的黑熊,就会被卖给那里的饭馆。熊掌最为值钱,其次是熊皮、熊肉。一头病死黑熊零碎卖掉也能换来一万多元。
青山乡还有一些家伙,看到熊胆日益走俏,就到处收购猪胆和牛胆,烘焙加工后掺在熊胆粉里,以次充好,低价推销——比正常熊胆粉便宜一半。不过这样的“产品”,很难进入“邢大冬子”的销售网络,大多被一些上门收购的“胆贩子”买走。
对于“活熊取胆”带来的“GDP”,榆树当地政府是持支持态度的。对于养殖规模达到50头的农民,政府会出资20万,助其在基地建新熊场。虽然这些钱还没全部到位,但是已经有三个较大熊场在经营了。低矮破败的青山街面上,只有乡政府的三层大楼最为漂亮整洁。大多情况下,这还是一座空楼。“干部们都住在县城,没事谁下来啊。”乡民说。
(潘滨为《新周刊》记者,本文源于2010年年中他在吉林的实地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