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本书是绿色江河志愿者在可可西里的亲身经历、真情实感铸成的文字,他们的讲述让读者能触摸到可可西里的真实,让读者感慨康巴汉子真枪实弹血性男儿的顽强与坚韧……
我的志愿者生活
许永松
2002年12月19日的傍晚时分,我一个人走在北京南池子大街冰冷的马路上,眼中的泪水终于没有控制地落了下来。
因为白成!
因为白成的死!
也许,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人记得他是谁了,没有人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的朋友扎多告诉了我白成的死讯,但他也只知道,他死在这一年的夏天,死在家乡治多,是喝酒喝死的!
这位“野牦牛队”的汉子最后真的是喝酒喝死的!
一
2000年6月3日,我下了火车,背着背包冒冒失失地来到“野牦牛队”在格尔木南郊的驻地,一个又高又黑的藏族汉子问我找谁。得知我的来意,他热情地带我到靳主任家,安顿下来之后,我们一起坐在街边的台阶上聊天,谈话当中,他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袋塑料袋装的青稞酒,用嘴咬开,然后递过来——那是我喝的第一口青稞酒。
他就是白成——来“野牦牛队”前是治多县的一位藏文教师,还给县政府做藏文翻译。那个时候,“野牦牛队”已经处于内忧外患的境况之下,白成也开始了“借酒消愁”的日子。
没有想到,和白成同样的痛苦,在我与“野牦牛队”共同生活的近一年的日子里会同样一直伴随着我:听到了太多的“野牦牛队”财务混乱等等的传说;看到了他们确确实实存在的制度和执法规范上面的不规范;亲历了“野牦牛队”被撤并;然后看着9个队员因为“卖藏羚羊皮”被捕入狱……
所有的一切,都是对我最初理想主义的无情打击,到我离开可可西里的时候,深深的绝望之中还是有着一丝希望,因为毕竟还有20多个“野牦牛队”的队员加入到可可西里保护区管理局,坚持战斗在可可西里,藏羚羊还有希望。
如今,并入到可可西里保护区管理局的这些“野牦牛队”队员也都基本回家了。而我,曾经一度声称要做“野牦牛队”一名普通队员的我,如今已完全告退,在一个灯红酒绿的大都市中过着“腐败”的生活。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很可耻。
那年,去可可西里的理由很简单:一种纯粹的理想,一种来自内心的渴望和需求,一种对爱与恨的简单宣泄。一方面是因为可可西里极端的气候条件和绝美的风景,一方面也以为那里只有一种简单分明的是与非——盗猎与反盗猎。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这还是一种逃避,逃避我对于这个复杂世界的某种迷惑、疑虑以及不满。但下定决心以后,我才知道事情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简单。那时候,“野牦牛队”已经走过最辉煌的时期,被解散的威胁一直存在;而“野牦牛队”内部,由于两位主要领导在处理问题方式上意见不统一,也让各种传言乘机四起,“内部财务混乱,捐款使用不当”的传言甚至同时动摇了许多支持者对“野牦牛队”的信任和队员们对梁书记的信任。
二
在格尔木完成一个星期的高原适应之后,我就搭上仁青和尕玛的吉普车,前往“野牦牛队”设在可可西里腹地卓乃湖边的哨卡。同行的还有野生动物摄影师奚志农和人类学学者杨建华。他们俩多次来过可可西里,是“野牦牛队”的老朋友了。奚志农这趟来主要是为了拍摄藏羚羊产羔。
每年六月份,怀胎的藏羚羊都会千里迢迢赶到青藏高原腹地几个固定地点产羔,卓乃湖就是其中主要的一个。这时候会有成千上万只母羊在这里聚集,非常壮观。但盗猎分子也经常在这个时候进山偷猎,一旦得手就会有数百甚至上千只藏羚羊被猎杀。从1996年开始,每年这个时候“野牦牛队”都在卓乃湖附近建立了哨卡,对周围地区进行控制和保护。对于我来说,那里就是前线。
一路上都是尕玛开车。尕玛来可可西里之前帮人跑长途货车,一个月至少能挣两三千块。他说来“野牦牛队”的理由一点都不高尚,只是想着这是一个正式的单位,干上一段时间能够转成正式工。在他们家乡,人们很看重这个。但他没想到的是,干了5年多了,还是临时工,还拿着两百多块钱的工资,转正的事遥遥无期,只是感觉越来越离不开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了:“在山里看到它们,就象看到自己家养的羊儿一样,真的很心疼”。
卓乃湖哨卡搭建在一条溪流边上,就一顶帆布帐篷,海拔4500左右。由于一路上陷车、挖车耽误了时间,我们第二天下午4点多才赶到。溪流对面远处的山坡上就有藏羚羊。我们几个因见到了藏羚羊而兴奋,卡子上的江文扎西和桑周在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因见到我们几个活人而兴奋。那个晚上,7个大男人就挤在本来只够5个人的帐篷里。我根本睡不着,太挤了。第二天我便要求睡在吉普车上,这样每天晚上都可以看着漫天星斗入睡,虽然要努力蜷缩起身体,但也绝对是一种享受。
6月17日,奚志农按原计划要回云南。奚志农的拍摄并不顺利,大批藏羚羊产羔的时间还没有到,羊群还没有大量聚集。杨建华也要去兰州,尕玛和江文扎西要去看病,桑周则要下去探望很久不见的母亲。他们的车走后,哨卡上只剩下我和仁青。可可西里对我们并不友善,帐篷里白天被太阳暴晒到三十度,晚上却在零度以下。这倒不算什么,对我来说更要命的是孤独,对仁青来说最糟糕的则是口袋里的香烟渐渐枯竭。第三天晚上他已经把帐篷周围所有能找回来的烟屁股都抽干净了,然后开始把报纸卷巴卷巴点上火……
晚上,发电机关闭后,帐篷里一片漆黑,周围寂静无比。仁青照例会讲他们反盗猎的故事。而我却总是走神,将小口径步枪放在身边,来回一遍遍地清点全部的40多颗子弹——什么时候会是我的第一次战斗?
6月20日深夜一点多钟,仁青把我叫醒,他听到有汽车的声音。第一反应是:“盗猎份子!”。从帐篷的窗户望出去,我们看到了车灯的亮光,依稀有两个车向卡子驶来。
“我们怎么办?”摸着黑,子弹已经上了膛,我问仁青。
“走,穿好衣服,我们上去看一下。”
套上外套,拿上了所有的子弹,我们就迎着灯光走了上去。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豪情。心嘭嘭直跳。
仁青关照我说:“他们可能已经看到我们了,如果他们开枪,你就马上卧倒,不会有事的。”我反而开始害怕,想起来要给自己壮壮胆子,问仁青能不能先朝天放上几枪。仁青不让:“上坡再说。”
爬到坡上,找到有利地形,仁青好像松了一口气:“这么多车,应该不是盗猎份子。”好家伙,居然有四个车,当时我有点晕。
这时候车灯同时熄灭了。月光下,四个黑乎乎的车影,显的格外可怕。
仁青开始喊话:“你们是干什么的?”
对方没有答腔,一个车的车灯重新亮了起来,依稀看到车里还出来一个人。
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最后是虚惊一场——这帮人和治多县地矿局签了合同,是准备到可可西里捞卤虫的。
第二天卡子上热闹非凡,梁书记带着队伍顺着昨天这帮人的车印子追了上来。晚上12点奚志农和杨建华又返回来。为了拍摄藏羚羊产羔,奚志农推掉了原定去云南的计划。临睡前,他告诉我,在格尔木的几天里,他和杨建华看过“野牦牛队”的账本,所有的捐款开支都一一列得清清楚楚,没有什么问题,弟兄们疑虑也基本上消除了。梁书记还同意,由我在网上公布“野牦牛队”的账目情况。真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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